表面看去他依然圆圆胖胖，并未清瘦几分。但细看来，就会发现他下巴上有几处明显没刮干净的胡渣，头发应该也有些时间没剪了，看起来乱糟糟的。身上穿件灰蓝色夹克，虽然还算干净，但皱皱巴巴，与脚上的那双灰黑色运动鞋倒是搭配，全是衰败的模样。这哪里还是那个一直以来被女老师们奉为洁净体面典范的高升平高校长啊！
显然，高升平眼前已经没有精力去在意衣着打扮这种事情了！
今早新学期开会，同事们见他纷纷表示慰问。其中有关系亲近一点已经去过医院探望，也有关系一般的只是礼貌性问候，对此高升平通通作揖表示感谢。会从早上九点一路开到十一点，虽然他还是坐在前列的位置，但胡娟从头到尾安排新学期工作，竟一个字都与他无关。高升平觉得郁闷，但心里知道胡娟这是为了逼他去甘孜支教。上次在医院门口，胡娟把他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劝到，
“小高，你老汉不论好坏，就这么两三年时间了。但你人生还早得很，你和你妈的时间还长得很。要是你不好好混，以后你和你妈的日子怎么过？再说也就一年时间，说不定等结束回来，你老汉早就活蹦乱跳了。而且你每个月也可以回一次家嘛！”
其实，高升平根本不敢给他妈老汉谈起这个，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半年来单位发生的事情。要是说了，恐怕遭气得够之余，还要无谓担心。现在他老汉刚做完手术这当口，他妈心灵承受力又差，哪里还受得了刺激哦！反正高升平心里，是笃定了要自己硬抗到底的！
他正思量间，忽然听到有人“高校长、高校长”地在身后喊他。停步回头一看，却是平时没太打交道的黄丽黄老师。
“高校长，你走得好快哦，我都差点逮不到你了。”黄丽本来有点胖，这一阵小跑过来，说话都气踹嘘嘘了。
“不好意思哈，我有点事急着走，没看到你招呼。”高升平笑着客气地回答到，“请问哪门，有啥子事嚒？”
“哦，是这门过的。”黄丽终于缓过了气来，笑着解释到，“我堂哥黄勇，过年的时候聚到一起吃饭。他说他认得到你诶。”
“黄勇，哪个黄勇哦？”高升平一脸疑惑，在他印象里的确认不到一个叫黄勇的人。
“黄勇啊，就是那个长得胖圆了的黄勇啊。”黄丽见高升平还是摇头没有反应，接着补充到，“在蜀林路二楼开饭店那个。”
哦，原来是他啊！高升平心里恍然大悟，那张可爱殷勤的笑脸马上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接踵而来的，还有一些不该想起的人和画面。
“的确是去黄老板那里吃过两次饭，他人很耿直啊。”高升平收敛起杂乱的心思，客气地回答到。
“是啊是啊，我那个堂哥老实得很，也没哪门读过书，为人还是可以的。上次屋头过年的时候，他说认得到我单位的领导，开始我还不相信，结果一说原来是高校长你。”黄丽笑嘻嘻地说到。
“哦，太客气啦。我又没哪门去照顾他生意，黄老师记性真是好。”高升平言说间连忙撇清关系，主动表明两人并没有那么熟。
“没有啦，我堂哥说起你多崇拜的。我给他说崇拜是对了的，因为高校长在我们单位本来就是男神级别的。”黄丽已经年过三十，但此时说起这话，却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样，笑得鲜花灿烂，连带高升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好了，高校长。我就是给你打个招呼，说哈这个事情。有空再去照顾哈我堂哥生意哈。他人老实，生意都不太会做，现在馆子都要开垮了。”说完黄丽摆摆手，向高升平道别。
高升平看着她像个小女孩一样蹦蹦跳跳走出校园，心里莫名地温暖。这小学里的工作，的确能让人保留童真。别说黄丽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像个孩子一样。
之前褚健电话里头骂他和张海波两个细娃儿一样，他还不觉得，如今想来，分分合合吵吵闹闹，不是小孩子还是什么。他已经在心头承认自己错了，但是又不肯服软向对方道歉，硬扛到现在实在没意思。
想到这里，高升平从裤兜里拿出电话，翻到通讯录里张海波那一页。他低头默默看了好一会，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又把电话放回了衣袋里，转而埋头走出了校园。身后红钟楼上的金色时针，已然指过了十二点。
近来管人事的张处长火气大，跟前不好办事，人众皆知。
不太了解他为人的，不知回避，因此灰头土脸触了霉头也不敢声张，惹人嘲笑。爱嚼舌根又知根底的，则揣测是他前妻索要生活费无度，老丈人又权大势大惹不起，所以只得自认倒霉后的情绪发泄。
不过只有张海波自己，知道这数日来乱发脾气的真实缘由。那日他见不惯高升平对待老同学的种种行径，最后大吵一架愤而出走。虽然说对方并没有啥出格的行为，但张海波看不惯的是那种无须言语表达的亲密深厚，与形于言表的默然关怀。他历来对高升平情意难忘，自然期望那个情意深厚的对象是自己。何曾想如今输给了一个来自边疆的寻常人，他亦不由得揣测、甚至绝望想到自己能占有高升平几分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