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平在电话里责怪到。之前他不打算告诉王建军自己老汉重新入院的消息,但终架不住黄春梅等人的沟通交流。王建军自然也从古丹的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最近这两天的电话,一天里能打上足足两三次。
“再说了,我老汉这个病你晓得的,到现在这个时候了,根本就是没得办法了。我们都是死马当活马医,成天这门熬起,实在是恼火得很。你远程指挥我去做的这些事情,有啥子用嘛?”
高升平越说火气越大!
王建军要他注意老高的一日三餐,王建军要他注意老高的卧床运动,王建军要他注意老高的心理状态想法。可这些事情做了,老高也不能起死回生,所以王建军的细心叮咛,都变成了烦人的啰嗦。高升平心里本来就不舒服,这下子正是释放压力,全然不是平时那个理智平和的他了。
高升平情绪越来越激动,话里越来越自暴自弃。他本来是站在住院部楼前的花坛里面说话,但因为声音很大,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高升平却顾不得那么多,依旧向电话里的王建军质问到,
“你说是不是,军哥,你说是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好半天,才听到王建军幽幽地叹气到,
“我晓得你压力大,才说的这些话,我不见责你。你都没经历过亲人的死亡,所以你觉得害怕,这都是情有可原的。”
“啥子情有可原嘛,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无用之极。老汉得病要死了,自己还遭人整了,一把岁数遭赶到甘孜里头去支教。我觉得自己没得用,老汉治个病还在外头欠起外债。现在老汉要死了,哪门都治不好了,吃啥子药都不得行,做啥子手术都救不活……”
说到这里,高升平已经难过到了极点。伴着轻微的啜泣,他痛苦得蹲下身去。他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要对王建军说起这些,明明是个隔着千山万水、无法在跟前帮上一把忙的人,自己却把这满腔的心思委屈,和盘托出。
电话那头依然是沉默和等待,当再度响起王建军浑厚的声音的时候,那声音里也有些许沙哑和哽咽,
“升平,你莫难过。人,都是要走这一遭的。当时我老汉死了,我也是难过得找不到抓拿,觉得人活起没得意思。要不是在成都你热情地帮我,要不是叔叔嬢孃对我那们好,我硬是觉得活起没得啥子意思,估计都熬不过那一年。现在轮到你来遭罪了,我却啥子都帮不上你的忙……”
讲到这里王建军停了停,他仿佛下定了非常大的决心,小心翼翼地用商量的口气问到,
“要不,我还是回来成都一趟吧。好多事情,我是说高叔叔的那些身后事,现在就该准备了,我还是比较有经验些。”
当王建军说到自己有经验,语气里全是过往痛苦记忆里的沧桑,高升平听着都觉得悲凉,自然是不会同意这个决定的。
“不用,军哥,不用你回来。”
高升平心态稍稍平复,深觉刚才的说话不是很妥当,
“我刚才就是太冲动了,才对你说那些话,你莫见责我。我屋头这些事情,我都晓得哪门办,还有张伟黄春梅他们帮忙都嘛。”
“我就是担心你!再说,现在叔叔这个样子,我觉得应该回来送这最后一程。”
听到这里,高升平的心在狂跳,真想直接就答应下来。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所以脑子里转了几圈,终究还是忍不住把那句话问了出来,
“军哥你莫要回来!你自己屋头的事情那么多,古丹现在肚子也显怀了,你当个男人,还是要有男人的责任才得行。”
“诶,你晓得了啊?”
“嗯,我晓得了。”
电话里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彼此之间有种莫名其妙的尴尬情绪。高升平想不通为什么王建军不愿意告诉自己古丹怀孕的消息,明明他是那么高兴,却没有第一时间与自己分享他的欢乐幸福。
“你应该早点给我说嘛,这门好的事情。再说你和古丹结婚,我不能不送大礼的哦!”
为了缓解气氛,高升平故意开起了玩笑,没想到王建军却愣愣地回答到,
“现在还没办那些。不用送啥子礼,送了我也不得收。”
“哪门诶?你们两个没办仪式啊?那不得行哦,这门大的事。”
“诶,那个……”
王建军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和高升平讲这个事情,组织了半天语言他才说到,
“我们打算先把娃娃生了,明年再办。反正我们都不是年轻人了,补办个仪式就是对亲戚朋友有个交代,她也不介意这门办。”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
“你也莫说送啥子大礼!你到时候要是能亲自来一趟,就是给我送大礼了。你晓得我屋头只有妹儿建梅,她又已经嫁了人。此外最亲的人,就只有你了。”
还没等到2017年的第一次寒降,老高高育仁就告别了这个世界。留下年迈的妻子与中年未婚的儿子,独自一人驾鹤西归,往生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