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要多辛苦了!”
“嗯,做人子女的,不说辛苦两个字。”
话已至此,两人已经无话可说,也觉得到了道别的时候了。高升平与刘小兵对视着笑了笑,但并未握手,就此各自南北扬长而去。
最近不管是熟悉还是不太熟悉的亲人朋友,距离或远或近,都纷纷赶到医院来探望老高。虽然口头上都说着快点病好之类的话,但无论是来访者还是老高自己,其实都心知肚明。这回,是真的好不了了!
因此,探望就变成了提前预演的葬礼告别。但凡情谊深重的,聊到最后,几乎都忍不住眼里的泪水,不得不主动回避。倒是老高,心态平和,轻言细语,言说间全是抚慰与豁达。
“你看高叔叔这一回,真的是很勇敢了!好多老年人都怕死得很,大呼小叫的,周围的人也跟到遭罪。”
黄春梅一边伸筷子夹毛肚去锅里头烫,一边扭头对坐在身旁的高升平说到。今天几个老同学结伴来医院探望老高,说完话也正好到了饭点,于是一起来九眼桥吃老火锅。
“说得轻巧!不怕死毕竟是少数人,你未必敢担保,等你要死的时候你不得虚哦。”
魏强坐在黄春梅对面,全然不顾老婆邓燕的眼色暗示,毫不客气地当场拆台。
“肯定不得虚噻,我!”
黄春梅爽快地朝魏强举了举手里的啤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魏强也跟着喝了一杯,脸上全然是不信的神情。不过生死的话题实在是太过于沉重,所以大家都尽量把话题往其他方向引,东家长西家短,推杯换盏,气氛很快又热络了起来。黄春梅敲着锅子的边沿,声势昂昂地对大家说到,
“诶诶,莫说这么多。我们哪个时候组团去新疆耍一趟嘛,去看胡杨林。”
大家听了都笑着不答话,谁都知道这是个荒谬冲动的提议,懒得应和。最后还是高升平出面搭话到,
“哪里得行嘛,最近这半年。”
“哦,那倒是。”
黄春梅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只得讪讪地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为了挽回面子,她自说自话地解释到,
“不过现在去新疆的确时间不合适啊!古姐怀孕了,他们也没得空接待我们都嘛。”
陡然听到这句话,高升平心里一震,反射性地坐直了身体,向黄春梅求证问到,
“古丹怀孕了?哪个的哦?”
黄春梅先是一怔,有点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了这才释然地笑了笑,对一本正经的高升平说到,
“除了是你老挑(哥们)王建军的,还能是哪个的嘛?”
好像是为了佐证自己所言不虚一样,黄春梅当场拿出手机,翻到微信朋友圈的古丹那一栏,递给了高升平。高升平见古丹的朋友圈里有好些照片,大多是个人自拍。她的肚子已经有点显怀了,看起来至少有四五个月了,算起来正好是她和王建军在成都学习的时候。尽管照片上古丹笑颜如花,但高升平眼睛的焦点,却落在了难得的一两张合影上。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容貌朴拙厚重,望向古丹肚子的眼睛,全然是如水的温柔,闪烁着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的期盼。那样的他,是高升平对他最美好的期盼。那样的他,是高升平这一生都不能与之共同实现的安然幸福。
这顿饭全然再无一星半点的滋味。高升平如坐针毡,但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因此什么都充耳不闻,思绪也散漫不成逻辑。好不容易熬到八点多众人尽兴散场,高升平独自打车回家,却在临进家门的时候接到张海波的电话,说他就在小区门口,要找高升平说点事情。
高升平心里疑惑这么晚了还有啥子事急着要讲,但又没细问,只说自己也是刚进家门,让张海波上楼来家里坐着谈。
果不其然,不一会门就响了。高升平赶紧打开防盗门,把张海波让进了家门,嘴上责怪抱怨到这么晚了,你腿脚还没好利索,要过来怎么不事先说一声。
张海波并没马上回答,只是站在门厅不肯挪动,也不说话。高升平见他脸色黑黑的,神情也挺奇怪,不禁有点生气。心想有啥事情不能明说,还要在这里生闷气,又不是小娃娃。于是假意笑着问到,
“你这是要做啥子嘛,话也不说?我得罪了你,你要明说噻。”
张海波总算开了口,但开口一说,就是被人得罪了的口气。高升平心里暗自好笑,却不去说破,只是继续调侃着问到,
“那我没得罪你,你就进来坐到说噻。站在这里像个啥子嘛。”
说完高升平上前拉着张海波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他领到沙发跟前坐了,又泡了两杯茶端到茶几上,然后才坐下来对张海波说到,
“你是对我有啥子意见诶,要专门上门来兴师问罪?那你这哈儿说嘛,错了我接受批评,没错我和你讲道理。”
张海波从前嘻嘻哈哈,虽不说阳光开朗,但自信满满却也真实不虚。不过这小半年遭遇变故后,人变得阴沉很多,想事情容易走极端,情绪也不稳定。高升平看在眼里,心里再着急,也只能等时间来平复一切。今天张海波气势汹汹上门,高升平心知他肯定有事要说,所以刻意安抚。张海波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看那神色,眉头紧皱,果然还是说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