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平开始还奇怪，想这小周何不与扎西租房同住，偏偏要住到集体宿舍中来。后来旁人指点才隐约知道，扎西好像有个家里指定的未婚妻，再过几个月就要结婚了，现在正忙着准备结婚的事情。日常与女友往来，自然不好与小周过多纠缠。
不过那扎西成天没心没肺地笑嘻嘻，和小周两人也是摸来摸去并不避嫌，彼此看来竟是真情实意。小周这边虽然总是生气，但好像也只是发发小脾气，并未因扎西要结婚而大发雷霆。
高升平固然觉得奇怪，但心知不该追问，以免麻烦上身。但此时只听得“哐荡”一声，小周居然又开门出去了，房子里一片沉默，半天才听得里间的廖老师语带责备地说了句，“这娃娃，不懂事！”
高升平拿起手机看了看，已经快十二点了。外头天气冷，刚才小周只穿了件运动衫就出去，恐怕要冻得感冒。这孩子从小缺少父母管教，性格乖张，如今这般万念俱灰的模样也是可怜。
高升平叹了口气，起身下床穿了鞋子，到小周床上拿了他刚脱下的外套。出门一看，果然见那小小的人儿，正蹲在自己平常打电话抽烟的地方一抽一抽地哭泣，令人莫名心疼。
看着这场景高升平摇了摇头，心想这年轻的人啊，毕竟用情过深，不懂节制。真要过尽千帆了，才能明白飞蛾扑火，终究不如好死赖活。此时气温还很低，冻感冒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生病出不了差，一路上没有小周同行那可是少了很多乐趣。
显然走路的声音惊动了小周，他抬头见是高升平，倔强地扭头过去，不愿高升平看到他哭肿的双眼。直到高升平把衣服递到了他手上，他才转身过来，低头擦了擦鼻涕眼泪，向着高升平说到，
“师兄，我没得事。”
“有啥子事想不通的嘛，搞得自己这门可怜。实在是不高兴，就回家去嘛。呆到这里不是个办法。”高升平软言劝慰到。
“是不是扎西惹到你了嘛，搞得这门凶？”
这句话好像戳中了小周的疼点，他居然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在深夜里特别刺耳。高升平手足无措地连忙抬头看看四周，生怕惊动了其他人。等过了一会儿小周情绪缓和了，他才递上纸巾让小周擦脸，平复一下情绪。
“师兄，让你见笑了。”
小周一边擦着鼻涕，一边对高升平说到。这孩子说懂事话的时候太让人心痛，高升平拍了拍他的背脊，衣衫单薄得摸得到脊柱骨，
“你快点把衣服穿起嘛，有啥子事情明天再说，莫伤了自己身体。”
“管不到那么多了，他反正要结婚了！我死了他也不得管我的。”
高升平没想到小周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被惊到无言以对。小周见他没有回应自己，自顾自地又喃喃说到，
“我爱他他也爱我啊，为啥他不和我结婚啊？我们可以去国外结婚的啊，为啥子他要和那个女的结婚啊？”
说到这里小周抬头盯着高升平，他黑色的瞳孔里开始冒着点点星火，
“师兄，你说为啥子他不能和我结婚，为啥子他要去和那个曲珍结婚？我说我要走他赌咒发誓地不让我走，我说我要和他去外国结婚他又打死不干。我说要我甘心情愿也可以，那至少要去外地偷偷办个结婚仪式，他又说他走不脱。师兄，你说他到底要我哪门？”
此时小周情绪已经非常激动了，他一把抓住高升平双臂，用力摇晃，力量之大令人隐隐作痛。只听得他大声质问到，
“师兄，从第一天见面我就晓得你和我们是一类人。你告诉我，他到底要我哪门做才得甘心？”
山高水长！成都二十三小的副校长高升平，借调到康定工作已近月余。
这一个月里他怀揣着对家人的牵挂，认真工作，常常周一出门周五才能回归。旅途中餐风饮露，道路艰险，好不辛苦！幸好同组的同事互相体谅，责任分担，彼此并无矛盾。又有年轻人喜好玩笑调侃，再兼雪域高原风光，苦中作乐也不算无聊烦恼。
不过高升平人生四十何曾受过这些苦楚，因此着实瘦了好几斤。高原上成天紫外线强烈，更是被晒黑了不少。和张海波闲聊说起这件事，张海波开玩笑说要立即分手，在高升平看来也不尽然全是玩笑。
那日被小周当面诘问，高升平自然是不肯认的。事后小周也觉得自己当时情绪过于激动，口不择言，向高升平主动道了歉，又恳请他代为保密。高升平什么都没说，只淡淡表示小周还年轻，做事但凡要留点余地，过好自己的人生为主，其他事情则要听天由命。小周听完黯然伤神，说自己恐怕很难认命，也不愿意亲手放弃经营多年的感情。
高升平见他眉宇间犹然有怨气，心知这孩子并未将自己推心置腹的劝告听到心里去。不过随后外出同行，只要扎西在跟前俯首讨好、逗弄耍宝，小周又转眼忘了不快，青春洋溢的脸上好像从未遭受过痛苦烦恼。高升平心想年轻人真是健忘，担心什么的倒是自己多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