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爱他如同爱生命。你放心,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最宝贵的,我会给你婆娘找到最好的医生来做手术。”我轻轻说道,一眼不眨的注视着汉子。
汉子说不出话来,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懂,片刻,带着一丝难为情般的展颜一笑,点点头。黑黝黝的面庞,牙齿却是很洁白,只是带了少许烟渍。
除了风儿,天地无声。蓦地,手机铃声响起,刺耳响亮。我急忙放开汉子的手,掏出手机,一定是熊子路。没等他开口,我抢先说:“熊熊哦,你把咱们的背包带上,然后趁没人的时候,跑出来,西行到岔道口,朝北一直走,直到看到我为止……不要问为什么,别磨叽,我等着你呢!”
放下手机,我对汉子苦笑一下。原本我是希望高晓晓开车过来之后再叫熊子路出来,只是天色已经足够晚,熊子路醒来看不到我,一定心中焦急。也好,待他赶来,先调整一下他的情绪。
汉子一听熊子路要过来,当即再次激动起来,说什么也要往回赶。我拦不住他,只得跟他上了二八水管车,我叉着双腿坐在后座上。不想,汉子心中着急,一路骑得飞快,乡下土路坑坑洼洼,我不得不双手紧紧抱住汉子的腰身。一方面,我惊讶自己竟然跑出来这么远,一方面,熟悉的感觉涌现心头。在华大,熊子路处理掉自行车之前,每天就是这般驮着我上学。在街头的人流中骑得飞快,我紧紧抱着他的粗腰,丝毫感觉不到任何不安。
但是眼下我就是再智珠在握,忐忑的情绪还是无法抑制。我急忙大声喊道:“慢点骑,不要等熊子路还没出门口多远就碰上,这事儿对他影响太大,还是在这条没人的路上聊,更合适!”
汉子闻言,这才放缓的行驶,慢悠悠的蹬着往回返。我忽然便觉得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干脆脸靠到汉子的后背上,心想,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这德行了,一会熊子路过来,听了这事儿,还指不定会出啥幺蛾子呢……操,愁死我了!
正合着眼纠结着,忽闻前方一声大喝。“停下,喂喂,表舅是你么,我草,我表舅怎么了?你这混蛋把我表舅怎么了?”
水管车应声而停,我慌忙偏腿跳下车。“熊熊,别瞎说,这是你舅舅!”
身后背着背包的熊子路已经跑过来,双手抓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着我,松了一口气。看看汉子,又转过头来迷惑的问我。
“舅舅?我的?”熊子路习惯性的挠着后脑勺。
“不错!”我定定的看着熊子路,缓缓地说道,“你一直叫我舅舅,可我这个舅舅是冒牌的。”我伸手一指汉子,肯定的说:“这位,才是你真正的亲舅舅,也就是你娘的大哥,如假包换!”
“啊???”熊子路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也难怪,他娘又矮又白,怎么能联想到会有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亲大哥?
那汉子却是两眼止不住的泪水,摊开的双手停在半空,想上前拥抱,却又被熊子路警惕的眼神所畏惧,只是一眼不眨的死盯着熊子路,嘴上喃喃的说道:“大志,熊熊,你……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么,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咧……也难怪,你离开熊庄子的时候,还不到三周岁……”
…...
往事如烟,转瞬即逝;只是,那些燃烧过得灰烬,风吹过,被带走,浓黑的底色却难以从心底磨灭。人的一生,说起来有时候很可笑,大喜大悲,终究剩下的是皮囊一只,黄土一捧。当两小时之后,熊子路跪在大舅家农地里,自己的亲生娘亲的小坟头前,熊子路双眼死死的盯着这堆黄土,倔强的不肯落下一滴眼泪,只是身形抑制不住的一直在颤抖。一开始微微的,渐渐变成了抖动。他双手上举,叉进自己的发梢,可劲抓蹭着,似乎想要抗拒身体的反应,却是丝毫不见效果。
站在一旁的大舅实在看不下去,长叹一声,转身离开,去找高晓晓讨了一根万宝路抽上,默默不语。我十分担心熊子路憋出毛病来,赶忙上前蹲下,胳膊探过熊子路的后背,将他抱住。
“娘……俺的亲娘啊……”熊子路在风中哭喊着呼唤道。
我觉得似乎没了娘的人,不是他,而是我自己。这一声声哭喊,如同片片飞刀,一把又一把的插进我的心脏上,五脏六腑都被戳得鲜血淋淋。我也很累啊,我也很憔悴啊,我的熊熊我的熊,你身子太沉了,心也太重了,我抱着你都快撑不住了。
我想,差不多过了得有半个钟头,我小心的摆正熊子路的身子,慢慢的松手,熊子路跪着,身子前倾,两只胳膊肘杵着地面,磕了几个头,最后一下脑门落到地上,久久不肯抬起。
我也跪坐着,直立着半身,定定的看着熊子路娘亲的坟头。小小的坟头,因岁月久远而由黄土变成灰色,上面有几只枯萎的野草杆儿,在风中摇摆不定。我欠起臀部,头部下落,重重的叩头,一下、两下、……操了,第二下就跑歪了,脑门子磕到地面上的一块凸出的小石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