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柱子陪着老太太到筒子楼外的空地上遛鸟,正碰到王芃泽送王小川过来,王芃泽问柱子昨晚睡得怎么样,还有什么需要没有,有什么事尽管跟我妈妈说,不要见外。如此一连串顺溜地嘱咐下去,似乎是事先想好的一套话,准备的痕迹太浓,反而让柱子觉得这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寒暄;而且王芃泽时间很紧,放下王小川后就匆匆告辞了,一来一去完全没有时间和柱子像以前那样有一句没一句散散漫漫地交流。
柱子望着王芃泽骑自行车离去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才走回来,在心里忍不住叹息。王小川不喜欢鸟,拉着柱子的手回家去,又把白猫抱了出来。白猫已经怀孕了,看到王小川就想逃,一接触到地面,立刻飞跑过去跳到老太太的怀里躲起来,老太太只好拦住小川的手,哄着他做别的游戏,王小川不愿意,又开始哭闹。
那一刻柱子想到自己真的需要想办法去熬过这漫长的空闲时间了,否则就会陷落在这杂乱无意义的生活碎屑里。18岁的年纪,柱子还不懂如何去理解生活中平淡的一面,只会为努力、奋斗之类的词语而动心,认为这样才有足够的准备去绕过生命中可能会到来的没落与危难。
柱子对老太太说:“奶奶,我带小川出去玩一会儿吧。”
老太太正被王小川纠缠得烦心呢,立刻爽快地答应了。答应之后又放心不下,反复地叮嘱柱子不要走远,不要玩太久,不要让小川跑到马路上,最好去公园里玩……
柱子蹲下来,背对王小川,笑着喊道:“小川,快来。”
王小川立刻破涕为笑,跑过来趴到柱子的背上,两只小胳膊抱紧了柱子的脖子。
柱子背着王小川走出老太太的视线,在街上走了两个多小时,一个小时去,一个小时回。中间经过一个幼儿园,王小川看到了,小手撑着柱子的背要下来,扒着大门口的栏杆看了,又要进去玩。柱子进不去,也不想让王小川进去,就把他强行抱在怀里继续往前走。柱子本想看一看别人都在大街上做什么事,可以参照着自己也试着做,他想尽快有个计划,好告诉王芃泽,可是一路走来,毫无头绪,没看到自己能做的事情,反而被街上做小生意的人们愁眉苦脸的模样搞得自己心情也不好起来。
他正烦躁呢,此时王小川因为不能去幼儿园玩,又哭闹起来。王小川一旦哭闹起来就会习惯性地双脚乱踢,两只脚交换的速度又快,结果好几下都踢在柱子的要害处。柱子生气了,板着脸吓唬王小川道:
“你再踢我,我就打你屁股。”
王小川不乱踢了,也不哭,只拿眼睛胆怯地望着柱子。柱子突然又忍不住笑起来,不只是因为王小川这种乖乖的样子很可爱,主要是因为当柱子如此凝望着王小川的脸的时候,总会想起王芃泽的模样,如果这句话不是说给王小川听,而是对王芃泽如此呵斥:“我打你屁股。”不知王芃泽会是怎样一副尴尬的表情。
这一来柱子也不烦躁了,反而心情好起来,他把王小川放在路边的水泥花坛上,抓着他的两只小手拍巴掌玩,王小川不喜欢。柱子又抱着王小川往前走,让他读路边的店名,很快王小川又烦了。柱子就学王芃泽那样,把小川架在肩上,跑跳起来让他抓人行道上空的树叶,小川兴奋地大喊大叫,两人就这样走完了回家的路。
一路上柱子不停地由王小川想到王芃泽,心想去年他不小心踢了王芃泽,现在王芃泽的儿子又踢了他,子报父仇,踢得有理。去年他的力气大,差点儿把王芃泽踢坏,而现在王小川还是个小孩子,踢过来跟搔痒似的,不能说搔痒,比搔痒重,用挑逗一词倒比较准确,既然这样,多踢几下也无妨,多踢几下才公平嘛。
他又想到,王芃泽经常把王小川抱在怀里,会不会也被王小川踢到要害,王芃泽个头儿要高一些,被踢的应该是肚子吧。但小孩子长得快,就算现在踢不到,很快也会长高,总有一天会踢到的。说不定王芃泽已经就被王小川踢过许多次了,只是没有说而已,这种事本来就不好说出来。不过王芃泽一定立即训斥过王小川了,或者会惊讶而无奈地自言自语,至少会想:“这臭小子,跟谁学会踢人了?”
柱子越想越觉好笑,就站在路边独自嘿嘿地笑起来。他把王小川从肩上抱下来,望着那像极了王芃泽的小小的五官,他认为这仍是他与王芃泽的一种联系,把王小川抱在怀里,就相当于王芃泽在身边,因为王小川来自于王芃泽的血脉,是从王芃泽的身体上分离出来的一部分,是王芃泽的一部分身体。
看到柱子笑了,王小川也张开小嘴呵呵笑,一兴奋,两只小脚又不老实了。柱子警惕地用双手把王小川举得远远地,笑着说出他所想象的王芃泽可能会说出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