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夫还未说话,一阵脚步声已经从里间传过来,一个女大夫快步走了出来,白大褂白口罩把身体遮得严严的,但是柱子一眼便认出了那双眼神。
柱子碰了碰王芃泽的手,想提醒他注意,正要喊“叔”,突然看到女大夫眼睛一亮,充满惊喜地低声道:
“芃泽。”
然后摘了口罩,俏丽的脸上因兴奋而更显神采。
“真的是你呀!”
柱子感到王芃泽猛然间紧张起来。
5
从那一刻开始,王芃泽似乎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在给双方做简单介绍的时候,带着一种顾虑重重的拘谨。
“这是柱子。柱子,这是你林阿姨。”
林慧珍微笑着向柱子点了一下头,用一种超越了寒暄的口吻热情地问候。
“你好,柱子。”
柱子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问候,不知该如何反应,一下子尴尬起来。
林慧珍注意到了,立即戴上口罩,轻声对二人说:“跟我来吧。”她的目光投向王芃泽的时候,即使是短短的一瞥,也带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或深或浅的诚挚的笑意,话音未落,便转身匆匆地往里间走。
柱子看了一下王芃泽,王芃泽正凝神注视着林慧珍的背影,眼神中似乎藏了数不清的记忆。柱子以为王芃泽会在此刻告诉他如何应对别人的问候,或者伸手过来拍他的肩或头,示意这个小尴尬不必在意,可是王芃泽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王芃泽似乎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困境,末了,低沉而含糊地说了一声:“走吧。”
填写病历卡的时候,林慧珍问柱子的全名。柱子回答:“王玉柱。”
林慧珍飞快地写下这个名字,但是有些惊讶,疑惑地抬起头来望了一下王芃泽。王芃泽慌忙解释道:“柱子是我的干儿子。我的亲生儿子还小着呢,才3岁。”
林慧珍笑得低下头去,控制住情绪,又抬头对王芃泽说:“我倒希望你有个像柱子这么大的亲生儿子,都快40岁的人了。”
林慧珍又问柱子:“你的伤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柱子回答:“被狼咬的?”
“什么?”林慧珍神色恍然,一脸迷茫,目光又转向王芃泽,“芃泽,怎么回事呀?”
王芃泽看上去似乎不太愿意解释,无措的目光四处游移着,简单地把那一天柱子与狼搏斗的故事讲了一遍,放在膝盖上的两只大手把裤子都揉皱了。末了,望着林慧珍,笑着说了一句与故事无关的话。
“没想到你如愿以偿地回到北京了,还成了骨科专家。”
林慧珍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扶着柱子到一个可以斜躺的椅子上坐下,把他的左臂安放在扶手上,站起来,想了一下,才面色沉重地低声道:
“随波逐流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命运不是在自己手中的。”
端着一个盛着医疗器械的托盘走回来的时候,林慧珍又笑着问王芃泽: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骨科工作有点滑稽呀。一个弱女子,天天拿着锯子锤子钻子。”
王芃泽没反应,柱子倒是被吓了一跳,急忙仔细看这个房间,果然放着林慧珍说的那些器具。
林慧珍看到柱子的神情,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对柱子说道:
“不用怕,阿姨是治病救人的,不是害人的。”
坐下来后,又道:
“何况你是个小英雄呢,才不会怕这些。你和你王叔叔很像呀,我们年轻的时候遇到狼,他也是挡在我的前面。”
王芃泽坐在远远的椅子上,被林慧珍的身影挡住了,柱子歪了头去看。王芃泽注意到了,像是被人窥见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掩饰性地对柱子笑了一下,转过头去。
林慧珍开始为柱子检查病情,变得不苟言笑起来。王芃泽换了个位置,坐下来仔细地盯着柱子的左臂。林慧珍的手在那只左臂上边认真地揉捏着,一边向柱子低声询问。柱子近距离地看着林慧珍严肃的眼神、额头的汗水、眼角细细的鱼尾纹,他感觉到林慧珍的手为了给人治病而变得强劲有力。
这是一个柱子以前从未见过的事业型的女人。柱子对林慧珍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他从心底里尊重她,他认为林慧珍是文明的、友善的、让人放心的一个人,他甚至担心自己木讷的反应会辜负了她的热情与细心;可是看到王芃泽前后判若两人,在林慧珍面前失去了从前的熟练与老练,又让柱子觉得林慧珍是令人敬畏的,似乎有着强硬的隐藏的另一面,那是令人不可接近的。
林慧珍突然说了一声:“给我换个听诊器。”声音干脆利落,像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命令。
王芃泽站起,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听诊器。然而林慧珍的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房间里一个年轻大夫立即用托盘端了一个听诊器走到了王芃泽的身后,被王芃泽的大块头挡住了路。王芃泽急忙侧身避让,不小心胳膊肘撞到了桌子上的一个托盘,托盘又撞到了另一个竖着的器械,倒下去,砸得一排镊子剪子和钳子蹦跳起来,纷纷掉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