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想起要见到姚敏和姚瑞,就不想去,支支吾吾地建议道:“我跟你一起去你家的楼下,你把小川送回去,然后下来,我跟你说。”
于是王芃泽和柱子往同一条路上走。王芃泽觉得柱子这个建议很奇怪,简直是小孩子的游戏,心里觉得好笑,又怕笑出来了对柱子造成伤害,就走在前边,回到家里把王小川交给姚敏,又走出门来,顺手拿了桌子上的一包鹅肝。走出楼洞时,看到柱子穿着雨衣站在远处的墙根下,承受着铺天盖地的雨丝,显得孤孤单单、心事重重的。
王芃泽疑惑地走近了,问柱子:“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说吧。”
刚刚看到王芃泽上楼去之后,柱子一直在紧张地等待着,他觉得一些都还没有准备好,时间地点都不对,如此急匆匆地说出来,王芃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会不会被吓坏。他想退缩,预料到说出来后肯定是一个尴尬的场面,但事已至此,又不能不说。他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叔,如果以后你孤单一个人,你愿不愿意让我和你生活在一起?”
因为紧张,柱子的语速有些过快,王芃泽听得不太清楚,大声问:“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声音大点儿再说一遍。”
柱子尴尬极了,嘴巴张了张,没有勇气再问一次。
这么互相张望了一会儿,王芃泽似乎突然明白了,严肃起来,镇静地低声问柱子:
“柱子,你是什么意思?你说和我生活在一起,是指我们继续保持父子关系呢,还是指别的什么?”
柱子没想到王芃泽会这么咄咄逼人地发问,把他胆怯、骄傲而脆弱的爱如此摆在两人之间让他做冰冷的拆解。他一下子懵了,刹那间大脑空白一片,没有任何思维地僵在雨中,更不能回答出一句话。
看到柱子震惊而绝望的眼神,王芃泽意识到自己过于残酷了,但他认为他必须得硬下心来把事情说明白,于是继续说下去:
“你不要怪我此刻说的话太无情,我不能给你一种虚假的幻想,让你误以为你还有努力的可能。柱子,不管我是不是孤单一个人,我和你都可以生活在一起,可是在我眼里,那始终都是一种父子关系,别的关系我无法接受,对你来说这是不公平的。还有,我现在还没有离婚呢,我也不想离婚,我还是想和你姚敏阿姨好好生活下去。”
柱子还是一动都不能动,整个人像被雷击了一样。王芃泽伸出手,隔着雨衣摇着柱子的肩,唤道:“柱子。”唤了两声不见动静。王芃泽着急了,用力地推了一下,大声问:“柱子,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柱子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眼神呆滞,低低地回答:“嗯。”
王芃泽突然而来一阵剧烈的心痛,柔声对柱子解释道:“我以前处理事情太随便了,容易让你误解,都怪我不好。不过我们今天这样说开了也好,你并不是做了错事,正相反这是很必要的。我知道你肯定会难过,但你还是我的干儿子,不要因此而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更不要一气之下离开我这个爸爸,好么?”
柱子大口呼吸了一下雨中冷冷的空气,脸抽搐着想露出一丝不在乎的笑意,但那种笑的表情微弱得像是烟火的余烬,在冷雨中一闪即灭。他倔强地对王芃泽说:
“我刚刚说的……就是父子关系。你想哪里……想哪里去了。”
他感到嘴里有咸咸的味道,是说话时颤抖得太厉害,把嘴唇咬破了。他不想让王芃泽看到,就转过身去把背影对着王芃泽,眼泪刷地涌了出来。
7
此刻任何话语的安慰都是无意义的。王芃泽望着柱子的背影想了想,凑近他的背后,把那包鹅肝塞到他的手里,低声说:“这是你姚敏阿姨买给我,让我在火车上吃的,可是我肝脏不好,不能吃这种心肝肺之类的,你拿到学校里去吧。”
柱子木然地接过,他一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他想狠狠地对背后的王芃泽说:“我走了。”又怕一开口哭出声来,就不作声地抬脚往前走。听到王芃泽在后面喊:“柱子。”就又习惯性地站住了。
王芃泽担心柱子如此激动难过地离去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有心嘱咐几句,又觉得这并不是合适的时候,另外也突然意识到此时自己也不是合适的人,一时间不会说话了,忙乱地对柱子说:“明天我要走了。”话音未落便觉得这是一句废话,急忙追加一句,“你不要去送。”说完后觉得这句话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懊恼中往自己的头上打了一拳头,才顺顺利利地对柱子说:
“真的,你好好学习,有心事就跟我写信。总有一天,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柱子拔腿跑去,迅疾的身影在雨幕中很快变得模糊一片。
王芃泽低下头去,大口呼吸着湿漉漉的空气,抬起头来时,觉得眼前的世界是一种惨烈的灰白。他心想自己无法现在回去,就在楼下的雨中来回徘徊,突然听到一个快乐的声音在喊:“爸爸。”抬头望去,看到王小川站在阳台上,双手握着钢筋栏杆兴奋地又蹦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