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王芃泽睁着大眼睛,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像个孩子似的仰视着柱子的脸。
柱子低声说:“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我。”
王芃泽说:“你问吧。”
柱子问:“你这一生,是不是只爱过林阿姨一个人?”
王芃泽想了想,笑了笑,反复了几次,最后没有正面回答柱子,只是说:“你现在怎么满口爱情爱情的,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说完呼地坐起来,大手推开柱子的身体,低头在地上找拖鞋。说:“我不和你瞎扯了,我睡觉去。”站起身来走进了卧室。
柱子跟进了卧室,看到王芃泽已经躺在了床上,就坐在床边问:“叔,你真的不觉得难过么?”王芃泽闭上眼睛,没有反应。柱子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回答,就默默地走出来,关上卧室的门。
他睡不着,就把王芃泽换下的衬衣拿去洗了,晾在窗口,又想到这已不是夏天,或许不能一夜晾干呢,反正无事可做,就拿了一把扇子去给衬衣扇风,后来觉得困了,才抻开沙发,熄灯睡下。躺下后又发觉还是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房间里的黑暗,最后鼓足勇气站起来,推开卧室的门,听着王芃泽的鼾声,轻声地喊:“叔。”
喊了好几声,王芃泽才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问:“怎么了柱子?”
柱子说:“我想睡在你旁边。”
“那你过来吧。”
柱子拿了枕头和被子过来,挨着王芃泽躺下。王芃泽帮他盖好被子,才躺下,很快又疲惫地发出了鼾声。
柱子心想看来王芃泽真的是太累了,但他有些话很想问,就凑到王芃泽的耳边低声说话,如果王芃泽听不到,就算了。他问:“叔,你是不是有些怕我?”
王芃泽的鼾声停了一下,好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怕你呢?”
“那你怎么不和我一起去洗澡了?”
看到王芃泽迟疑着不回答,柱子又问:“是不是因为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
说着说着就成了难过的声音。王芃泽侧过身来,伸出大手扶着柱子的肩:“柱子,那不是怕,那只是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停顿了一下,又在黑暗中认真地对柱子说:“一样不一样又怎么了?我们每个人都有要去承担的命运,只不过内容会不一样而已。你现在跟我的亲人是一样的,这几年你一直在我的生活里,我都离不开你了,说实在的,一想起有一天你会从我身边离开,我就会感到伤心。我不会怕你,更不会防备你。”
后来王芃泽又睡着了。柱子安心地伸出手去,握住王芃泽的手。他觉得很幸福了。此刻的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对性生活茫然无知的人,可是越如此,他越迷惑。他觉得很奇怪,那些在他和周秉昆之间反复用过的接触方式,那些激烈而侵略性的方式,面对王芃泽的身体时却全然无用。他最想做的,似乎就是陪伴在王芃泽的身边,介入这个人生活,拥有这个人的身体,像珍宝一样保护着,温柔地去抚摸。
他小心地靠近王芃泽的身体,贴近那张沉睡的面孔。他听着王芃泽均匀平静的呼吸,用手慢慢地去感受这个温热的生命的一起一伏。不知王芃泽是否已经察觉到,总之没有拒绝,就在柱子的怀里沉睡到了天明。
6
这段时间里,如果下午不去看望王芃泽和老太太,柱子就去找沙老师。他觉得他有很多问题需要沙老师帮忙给出答案,可是面对沙老师的时候,他又觉得其实自己只有一个问题,只是这一个问题他一直问不出口。他总是沉默地从下午将尽坐到天黑,听邓丽君的歌,看沙老师无休无止地画肖像,天黑就走,压力重重地回到宿舍去找周秉昆。这样过了几天,沙老师似乎看明白了,看柱子要走的时候喊住他,问:“王玉柱,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柱子点点头,说:“是啊。”
“为什么你一直不问。”
“我差不多知道答案了。”柱子说,“我有些不敢问。”
“到底什么问题?”
“沙老师。”柱子凝视着那双隐藏在斑白的头发下的沧桑的双眼,鼓起勇气问道:
“如果我叔离婚了,我能不能去和他生活在一起?”
沙老师停止了画肖像,拿着画笔的手凝滞在了空中,喃喃地问:
“你能确定你真的想这么做么?”
“我能确定。好几年了我一直在想象这一天,我想生活在他身边,一天都不愿离开。”
“可是你叔,他,他不是……”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柱子急匆匆地打断沙老师的话,“我不需要我叔给我什么,我只想在他身边照顾他,安慰他。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没有我,他会死的。”
说完最后一句,柱子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会在冲动之下说出这么可怕的话语,受了惊吓之后,闭口不语了。沙老师走近柱子,倚靠着桌子站着,对柱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