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老师仍在画画,在柱子断续而漫长的讲述中他已经画完了好几幅柱子的头像,在客厅里排成一列。他似乎早已料到柱子会在某一天问起这个问题,而他并不知道答案,虽然想了很久,也只能在此时对柱子说:“王玉柱,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会相信么?”
柱子怔怔地望着沙老师,没有回答。
“并非所有事情都是有答案的。”沙老师没有看柱子,认真地望着眼前的未完的画,似乎在竭力看清其中的秘密,“或者说你本身就是答案,你应该向你寻找,别人代替不了。”
柱子“哦”了一声,仍不甘心地问:“那么,你给我一些建议吧?”
沙老师摇摇头,微微侧过头来,身后的窗外满是春末浓绿的树叶。他的眼神里有种悲悯,带着某种忧虑对柱子说:
“王玉柱,你是一个很勇敢的人,或许你才能发现正确的答案。只要你忠于自己的感受,不违背自己的良心,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找到一条有始有终的路。”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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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暑假来临之前,有一天不是周末,下午的体育课上柱子正在打篮球,和周秉昆分在一个组,周秉昆喜欢站在球篮下抢篮板,抢到了就扔给柱子,柱子带球穿过全场去投篮。正玩得激烈时,柱子感到眼角有个熟悉的人影晃过,转身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王芃泽来了,正坐在操场边的水泥台阶上望着这里。
柱子惊喜极了,兴奋地喊道:“叔,你也过来打球吧。”呼地一下把篮球向王芃泽扔过去。王芃泽娴熟地接住了,在空中绕了一下又顺势掷了回来,表情严肃没有笑容。柱子觉得不对劲,对自己组的其他同学说:“我不打了,你们再找个人吧。”有人不满地阻止:“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周秉昆大声回应那位同学:“你没看到王玉柱有事情么?比打球重要多了。”然后指着场外的一个男生道,“你,进来接替一下吧。”
柱子跑近了,看到王芃泽抬起头来望着他,脸上带着笑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心想难道是自己刚刚的感觉出错了,疑惑地问:“叔,你怎么来了?”
王芃泽看看腕上的手表,微笑着说道:“等你放学了,我带你出去吃饭。”
距离放学没剩下几分钟了,柱子去水龙头下洗了脸,跑到操场另一边,捡起衬衣穿上了,回头再次远远地看王芃泽,还是觉得不对劲。这是下午将近的时光,在王芃泽和柱子之间隔着一个喧闹沸腾的操场,王芃泽的笑容比往日单薄,只能在近处看清楚,距离远了,只会从他的身影中看到一片沉郁,
到附近一家小饭馆里点了菜,等菜的时候,王芃泽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钱,放到柱子手边,说:“这是你下个学期的生活费,我没有时间帮你存到存折里了,你明天自己去存。”
柱子一愣,一瞬间头脑中闪过许多不详的猜测,犹豫着把钱拿起来,问:“以前都是你帮我存的,这次为什么没有时间?”
王芃泽笑道:“明天我要出去田野考察,又是一年。”
柱子顿时觉得手中的纸币无比沉重。他凝神望着王芃泽的脸,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王芃泽低下头去。柱子疑惑地追问:
“明天就走么?怎么会这么急?发生了什么事?”
“是临时决定的。”王芃泽抬起头来,脸上仍是惯有的淡淡的笑容,“本来我不用去,可是一个同事年纪大,突然病了,我就临时替上去了。”
“一去一年,还算临时替上去么?”柱子抱怨一句,越想越来气,不客气地对王芃泽说,“你没有说实话。”
王芃泽没有立即回答,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棵,侧过身去,低头划火柴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笑着转过头来,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似的问柱子:“我怎么没有说实话呀?”
这一串动作更让柱子怀疑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压低了声音,但是语气坚决地问:“你自己买的香烟么?”
“不是。”王芃泽弹掉烟灰,面前烟雾缭绕,仍是笑着向柱子解释,“是我说的那个老同事硬塞给我的,人家肯定要谢谢我嘛。”
“那火柴呢?”
“火柴是我自己买的,不买火柴怎么抽烟?”
柱子一时无话可说,可是又觉得气愤,就站起来,从王芃泽的嘴里抢过香烟,狠狠地扔在地上。这个动作吸引了饭馆里所有的目光,同时望向了这里,柱子觉得尴尬,掩饰性地大声对王芃泽说:“吸烟有害健康嘛。”然后沮丧地坐下来吃饭,不说话了。
吃过饭后,柱子不想离开王芃泽,王芃泽也没有立刻就回家的意思,推着自行车和柱子沿着街道慢慢走,渐渐地空中浮动起了浅浅的暮色。
柱子说:“叔,你最近身体不好,不应该出去考察了。”
王芃泽说:“我一直都这样,去你们湾子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身体。”
“真的么?”柱子疑惑道,“我怎么没有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