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昆的家很大,三室一厅的结构,这一比较柱子才明白王芃泽家里算是拥挤了,特别是小卧室给了姚瑞之后,王芃泽每天只能从卧室走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到厨房。周秉昆家的客厅有个大书柜,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花瓶,这让柱子觉得颇为新鲜;他看过林慧珍的家,林慧珍爱干净和整齐,不喜欢往桌子上和书柜里放许多东西;王芃泽家的客厅也有书柜,但是放的多是王小川的玩具,王芃泽顺手捡起什么都往里面放,书反而是放在卧室里。
柱子蓦然觉得周秉昆家的客厅因为这些光亮亮的花瓶而变得严肃和气派起来,他看到大茶几上的香烟,大烟缸里的烟灰,感觉到房子的主人必然是个与王芃泽不同类型、并且在气势上盖得过王芃泽的人。这让他觉得拘谨,有些不喜欢这里。他心想拿王芃泽来和这所房屋的主人比较完全是个错误,王芃泽根本谈不上气势,是个在生活中谦虚礼让的人,对谁都是毫无威胁。
周秉昆没有邀请柱子在客厅坐下,而是直接拉他进了自己的卧室。
“你能猜到我把那东西藏在哪儿么?”周秉昆笑着问,没等柱子回答,就抱着大衣柜的一侧开始挪,费力挪开一条缝后,又把胳膊伸到大衣柜的背后,伸到尽头处,摸索着摘下一个东西,拿出来,是个鼓鼓的牛皮纸做的文件袋,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柱子问:“这是什么?”
周秉昆回答:“录像带。”
11
周秉昆让柱子到客厅坐下,他自己仔细地拉上厚窗帘,把门关严了,客厅立刻暗下来。播放那盒录像带之前,周秉昆怯怯对柱子说:“王玉柱,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柱子问:“什么?”
“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你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好啊。”
“还有,你看过后,不要因此而看不起我。”
“哦。”柱子疑惑了,猜不透将会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喃喃地回答道,“好啊。”
周秉昆开了电视,把录像带插进录像机,然后快步走回来坐在柱子旁边。两人都紧张地等待着,电视屏幕闪了一下,没有任何过渡地,突然显出了两个拥抱着的外国男人,赤裸着,交颈相吻,强壮的胸肌与腹部紧紧贴在一起,手臂环绕着对方的肩或头,一口一口深深地吻下去。
柱子脸红心跳的,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一声。这时镜头尚在两个赤裸男人的上半身,周秉昆家的电视是进口的彩色电视,图像清晰,色彩逼真。柱子感到惊慌,他自认为这惊慌并非完全来自于被镜头锁定的两个赤裸的成年男人,这镜头带有一定的侵犯性,让无数人可以不怀好意地窥探到他们本该隐藏起来的一幕;但他更确定地认为这种惊慌部分来自于坐在自己身边的周秉昆,他觉得周秉昆对他也是不怀好意的。
两个外国男人吻得越来越带劲,“嘬,嘬”地响着,“嗯,嗯”地呻吟着,柱子感到全身发热,他的口中有了多的唾液,强忍着,不敢在周秉昆面前发出下咽的声音。这时镜头开始往下移,看不到大口大口咬向对方的嘴了,上面只剩下热情耸动的喉结。两个贴在一起摩擦的肚脐出现了,渐渐看得到大腿与腹部之间那道敏感的明显的沟,旁边没有毛,被剃光了。柱子的思维停止了,大声地咽了一口唾液。两个外国男人是侧躺在床上的,应该私密的器官没了遮掩,清晰地放大在屏幕上,硬硬地翘着,急切而活泼地抵在对方起伏的身体上。柱子热血翻涌上头顶,脑中“轰”地一下,空白了。
他身体僵直,两眼发直,不知道谁先动了一下,那一刻他和周秉昆都慌乱而紧张地摸向了对方的手臂。
许多年后,柱子才能坦然地面对他生命中不请自来的一切,而在这之前,他一直想不明白周秉昆在他的人生旅途中究竟出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为他的信念推波助澜还是把他一步步拖入欲望的深渊?是让他更清晰地辨别出情与欲的区别还是更加茫然无所知?他不明白他和周秉昆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他怀疑周秉昆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还是他们两人各有自己的理解,只是错位了?他甚至想到这些事情只有他才会去苦苦求解,而周秉昆浮躁的大脑完全没有想过。
那一次的录像带他甚至不能坚持看到10分钟处,剩下的画面只是一些片段的记忆:一只手从正面正中一路滑到腹部像炽热的车轮碾过一段起伏的丝绸,握住一根蓬勃涌动的生命,从前边,从后边,沿着火热的肌肤一寸一寸地吻下去,咬下去,同时接受爱抚的两点或三点,或相对或相背的两个完全接触无法控制的身体,或硬挺,或松弛,毫无顾忌地深入到不曾想象过的部位;几次在闪念中茫然地追问怀中温暖而期待的身体是谁,有时明明白白地想起周秉昆的衣服是被他扯掉的,周秉昆的身体有奶味儿像婴儿,他完全拥有了,可以彻彻底底地用身体掌控;周秉昆不停地呻吟,突然大喊一声:“疼!”他知道周秉昆汗流浃背,狠狠地抱紧了,抓紧了,他也大喊了一声,像是驶入了天堂的列车,在安静而宁静、昏暗而又耀眼的一处陌生的时空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