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叹了口气,去值班室里把一张凉席拿出来,在水龙头下刷干净了,晾在外面的阳光下。
10点过后药敏和姚瑞想去逛街,就先走了,让王芃泽在游泳馆里等他们。王芃泽也累了,带着王小川去更衣室冲澡,穿好衣服出来,和王小川在长椅上坐下来,看着忙忙碌碌的柱子,渐渐地觉得疲倦,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打了个呵欠。柱子在远处看到了,跑过来低声说:“叔,值班室里有张床,你去那里躺一会儿吧,不会有人进去的。”
柱子出去把那张晾干的凉席收回来,铺在值班室里的床上。王芃泽坐下去,凉席还残留着阳光暖暖的余温,王芃泽笑道:“柱子,你算到了我会用到这张凉席么?”
“游泳很累嘛。”柱子说,“我把凉席洗干净了预备着。以后你们游泳累了,都可以进来休息。”
王小川又在打呵欠了,不高兴地哼哼着往王芃泽的怀里钻。柱子让两人都躺下来,他把王芃泽的新外套盖在王芃泽身上,又把自己的外套盖在王小川身上,低声说:“你们睡一觉吧,别着凉了。待会儿姚敏阿姨回来,我会来进来喊你们的。现在我要出去工作了。”说完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两个人,转身出去了,轻轻地带上门。
王芃泽听着游泳馆里传来的模糊的喧闹声,又望了望窗外的秋天的阳光,独自笑了笑,心想柱子真的是越来越像个大人了。他察觉到某种久违了的感动,40岁的年纪了,突然被柱子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着,那是一种怪异、而又幸福的感觉。
此刻,值班室外面的柱子也被幸福感笼罩着,看到有人举着瘪了的游泳圈招手示意,便急忙拿了气筒走过去。他脸上的笑容从内心深处流出,想着值班室里在困倦中沉睡的两个人,他觉得自己的忙碌突然间有了实实在在的意义,如果王芃泽父子两个需要他如此照顾,他愿意在这种幸福感中无怨无悔地忙碌一生。
他贴着值班室的门听了好几次,似乎传来王芃泽微微的鼾声。他觉得他的生命中充满了温情与力量,他面带微笑地扫视着游泳馆,远处,周秉昆正和几个陌生人聊得起劲。
8
周秉昆似乎有着交朋识友的天赋,每个周末都能在游泳馆里认识许许多多的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柱子觉得周秉昆的话很幼稚,存在诸多破绽,可是周秉昆用来说给别人听却非常有效。有一天柱子对周秉昆说:“你别和陌生人随便聊天了,你忘了你妈妈怎么交代的,让我看着你别接触社会上的小流氓。”
周秉昆争辩道:“我没有接触小流氓呀,你又不了解,怎么乱说别人是小流氓。”
柱子无言以对,只好不说了。
因为周末要在游泳馆工作,柱子和王芃泽见面的时间也只能在游泳馆,王芃泽每周都要带领全家人来一次。可是天渐渐凉了,姚敏和姚瑞不来了,只剩下王芃泽和王小川。很快就是冬天,游泳馆里只有冬泳爱好者还在坚持,王芃泽也不愿下水了,只是每两周一次地来游泳馆看望柱子,有时候把厚衣服和被褥送到柱子的寝室。
转眼间寒假就要来了,王芃泽和柱子商量寒假回老家的事情,王芃泽说你第一次回家,多带些南京的东西,在你回家之前我给你准备好。柱子说你别准备,我现在挣了一点钱,我来买吧。王芃泽说瞧瞧你怎么又来这一套了,我买给你家人,是个礼物,你要是想买,就在你们乡里买点儿年货带回去吧。
柱子说:“叔,我要是回家过年,就见不到你了。”
王芃泽笑道:“你回家过年,可以见到你爹娘呀,他们半年没看见你,肯定想你了。”
柱子说:“叔,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王芃泽道:“你尽管说。”
柱子说:“在除夕晚上12点整,我会在老家对你说新年快乐。那时候,你也要在南京对我说这句话。”
王芃泽想了想,笑了笑,眼神中亮晶晶的,回答道:“好啊。”
上火车时王芃泽买了站台票进去送柱子,在窗外指挥着他把行李放对面的架子上,把吃的东西拿出来放桌子上,这些事情做完后,王芃泽就站在窗外看着柱子,等待火车开走。柱子问王芃泽:“叔,你别忘了我给你说的事。”王芃泽一下子没明白过来,问:“什么事?”柱子怒道:“你这么快就忘了?”王芃泽这才想起来,急忙说:“没有,记着呢。”
柱子又说:“不只是这一次,以后每年都是如此。”
“哦。”王芃泽笑道,“这句话你上次可没说。”
火车开了,柱子从窗口探出头来望着王芃泽,王芃泽挥着手示意他把头缩回去,他一直伫立在站台上,直到火车的影子完全消失于视野,才低了头孤单地往回走。
两天之后,柱子又看到了埋藏在自己生命深处的湾子村。他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山岗上,看到冬季天空下的湾子村瑟缩在寒风中。湾子村荒凉而陈旧,与车来车往的南京相比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仿佛昭示着一种完全不同的命运。柱子想着自己爹娘的过去与未来都无法走出这个懵懂的村庄,想着想着已潸然泪下,他居然会在回到家的时候流泪,这一点他事先完全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