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柱子点点头,又问,“多宽?”
老赵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宽。”
柱子说:“有。”
一直讨论到夜深。最后王芃泽放下手中的笔时众人都在打哈欠,只有柱子精神抖擞地坐着,身子微微前倾,望着王芃泽,手里捧着已经冷了的茶缸,脸上居然有了几年来都不曾有过的笑容。
王芃泽笑道:“柱子你喝水呀。”
柱子“嗯”了一声,捧起茶缸喝水。
王芃泽说:“算了别喝了,水都凉了。”
然后对其他人说:“大家赶紧休息吧。我送柱子出去。”
王芃泽把柱子送出大门外,柱子一出大门,立刻转过身对王芃泽说:“王老师你回去吧。”
王芃泽没有回去,站在门口问柱子:
“是你娘让你带我们去老鹰峡的吧?”
柱子点点头,又道:“我自己也想去。”
“那你刚刚为什么说不要钱?”
“我不要。”
“如果你不要钱,我就没办法征得你娘的同意。”
提到柱子娘,柱子的语气中突然而来一种冷漠,狠狠地说:“不用管她。”
“你不能这样。”
王芃泽走近了,凑近柱子的脸,月光下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不容抗拒的神采。
“你要记住,你娘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绝对比我重要。”
那个晚上王芃泽的话并没有什么弦外之意,可是柱子听了最后一句,猛然间心里一种柔软的东西被重重地摧毁了一次。他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突然间,面前的那张温柔的脸变得陌生起来,第一次,他发觉王芃泽那种睿智的洞察力也是一种让他惊恐的力量。
他带着满心酸楚推开自家的院门,木门年久失修,晃荡着发出声音,他听到堂屋里传来柱子娘特有的毫无表情的声音:
“柱子,是不是你?”
第二天,柱子胳膊下挟了小小的一卷被褥,一大早就站在门外等。
过了一会儿科考队的人才出来,忙忙碌碌地往吉普车顶上捆行李,重要的东西塞进车里,大刘喊柱子过去,接过他的行李卷,堆放在车顶上,用一张大网遮住了。
老赵提了一小扎腊肉走出门来,翻看着,对大刘说:“这羊肉还没晒好,系在行李外边,路上继续晒。”
看到腊肉,柱子突然想笑。本来是一件不高兴的事,可是在老赵对待这些羊肉的态度中有种让人愉快的东西。
车子发动了,邻居们都出来站在远处看。
老赵开车,王芃泽是其中最胖的,坐在副座上,其他四个人坐在后排,拥挤不堪。
王芃泽照顾着柱子坐进车里,关上门,转身看到柱子娘和柱子爹站在大门口,便笑着对柱子娘喊道:
“大妹子,把柱子交给我,你放心吧。”
小彭亲密地搂着柱子的肩,向柱子娘和柱子爹挥手告别。
柱子坐在车窗外,望着外面无声后退的房屋和人,以前在其间来来去去多少年了从没觉得好,现在因为这种运动着的视角而有了一种抒情的感觉。他心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也有一丝离别的伤感。
吉普车出了村,前方是起伏不尽的山坡,高高低低,重重叠叠。西北地区辽阔而荒凉的崇山峻岭,在春日的阳光下静静地闪耀着。
老鹰峡距离湾子村并不远,只是地形十分凶险。这是个突然下陷的峡谷,似乎大地被撕开了一个裂口,直直地垂落下去。峡谷的上部被岁月的流水冲蚀了,与周围的山谷类似,尚可进入,从中部往下却千百年来仍是一个神秘的世界,天热的时候,氤氲着滔滔白雾,更显得幽深异常。
中午大家在车里吃了一点儿干粮。老赵开车累了,王芃泽和他换了位置,自己坐到驾驶座上开车,但是车技不高,开得又慢又危险,大家纷纷提意见,于是又换老赵。在这里开车似乎是件很累的事,因为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的路,只能拣能够踩成路的地方走。所幸王芃泽画出的路线很详细,种种问题都考虑到了,一条路断了,可以立即选择另一条。一路上王芃泽一直手拿地图,不停地指点着老赵该怎么走,下午的时候对老赵说:“我们已经进入峡谷了。”
柱子坐在后边,只能看到王芃泽的后脑勺。但是王芃泽扭头和老赵说话的时候,会露出嘴巴、鼻子、眼睛,王芃泽的眼睛很大,每一次睁开都特别有神。柱子不知疲倦地观察了一路,好几次脸上不知不觉地露出笑容来,王芃泽笨拙的开车技术在他看来都充满了魅力。想笑的时候他总会回过头去掩饰性地望着后边,那一小扎腊肉正“砰、砰”地敲打着后边的玻璃。
下午将尽时车停了下来。大家下了车,眼前的老鹰峡刀削笔插似的竖立着,向南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拐个弯后看不清了。往下一看是茂密的树林,看不到峡谷的底部。大家沿着边缘走来走去惊叹着。王芃泽努力克服自己的恐高心理,探头仔细看了好久,回头问道:
“柱子,你不是说这里有路可以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