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对小彭说:“我在这儿等着,没事了,你回去吧。”小彭去车里把老太太的骨灰盒捧出来交给老赵,然后默默无语地开车走了。那辆黑色的马自达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似乎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做,过了一会儿突然发动,飞快地向小彭的车追了过去。
小彭看到那辆马自达一直在跟着他,觉得奇怪,在一个路口转弯,拐入另一条路。这时马自达突然加速,全速地超到了前边,调个头,“嘎”一声横在了路中间。小彭吓了一跳,气愤地下了车,走过去看看是谁。马自达的车窗玻璃也在这时摇下了,露出一张眼睛哭得红肿的、刚强而坚毅的脸。
这张脸熟悉而又陌生,小彭打量着那张脸的轮廓,疑惑地问:“柱子?”
车中人说:“我不是柱子。”
小彭笑了笑,问:“那你说你是谁?”
大晚上的,车中人拿出一副墨镜戴上,遮住眼睛,低声而不容置辩地说:“我是王玉柱。”
然后打开车门让小彭坐进后排,他的背影蓄满了悲伤,似乎在努力抵制那些冲动地寻求出路的痛苦的力量。
“彭主任,你告诉我,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夜里王芃泽睡不着觉,看到王小川的房间里也亮着灯,就进去劝他早点儿睡,顺便把王小川的衣服拿出来洗。
他在院子里使用洗衣机,静静地坐在旁边,一直等到甩干的声音嘀嘀地响起。他回过神来,拄着双拐去厨房里拿了一个塑料盆和一把衣撑,倚在洗衣机边上把衣服一件一件捞出来。
这个院子很大,有个侧门通到巷子里,租房子的人都是在附近做生意的,有些人夜里收摊儿很晚,所以院门到凌晨才能锁上。王芃泽捞完衣服时注意到一个人影站在侧门那里望着这里。他看了一眼,也没有在意,坐到轮椅上,端着装满衣服的塑料盘去院子的另一边晾衣服。
王芃泽用衣撑撑好一件衬衣,用竹竿挑起来,小心地挂上拴得高高的一根铁丝,又侧了一下身体去拿第二件。这时门口那个人影突然大步走了过来,气势汹汹地端走了塑料盆,拿走了衣撑。他脱了西服外套,丢在石板上,挽起衬衣袖子裸露着有力的手臂,细心地把衣服一件件抖展了,撑开来挂在铁丝上。他个子高高的,手一伸就够到了铁丝。
王芃泽从背后望着这个身影,越看越熟悉,最后眼睛里闪着泪光笑了,问道:“柱子,是你回来了么?”
王玉柱转过身来,笑了一下,动情地对王芃泽说:“叔,以后我再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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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川还没有睡,在房间里听到王芃泽在外面喊柱子,就穿上拖鞋,疑惑地开了门出来看。王玉柱听到身后有人开门,转身一看,王小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王玉柱兴奋地喊道:“小川,还认得出我么?”王小川还没有回答,王玉柱已经大步走过去,一把将王小川抱了起来,笑道:“你长得可是不够快呀,让我趁机再抱你几年吧。”
涉及到身高的话语是王小川平时最敏感和烦心的,王芃泽在旁边听得有些担心,但仔细看了王小川的反应,好像没有什么气愤和厌烦,王小川此时只有相逢的喜悦。在王玉柱怀里激动地笑了又笑。可是王小川很快又想起了以前的事,从王玉柱怀里挣脱出来,拖鞋刚刚掉落到一旁了,他就赤脚站在地上生气地说:“你那个信封我还留着呢,明天我还给你。”
“你帮我保存了十年呀?”王玉柱笑着问,俯下身帮王小川捡拖鞋,蹲下身去帮他穿上了,又站起来,站在王小川面前唏嘘着说,“怨我,该罚我。”又笑着去摸王小川的头,开玩笑道:“明天你罚我吧,我把头钻到那个信封里去。”王小川听了这话一边哭一边笑,王芃泽看到王小川笑了,也在一旁欣慰地笑。
看来这个晚上三个人都难以睡着了。王玉柱推着王芃泽的轮椅,牵着王小川的手,一起回到王芃泽和老太太的那间屋子。开了灯,昨晚送老太太去医院时,匆忙中搞得乱糟糟的,晚上回来后王芃泽心里难受,无心收拾。此刻满屋子的凌乱,又让王芃泽想起了老太太坐在床上打毛衣的样子,顿时又是心情沉重,王小川又在偷偷擦眼泪。
王玉柱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要王芃泽躺在床上,王芃泽就把挂在轮椅后的拐杖拿过来,支撑着身体要站起来,王玉柱笑着说:“叔,我回来了你怎么还用拐杖呢。”不由分说地弯腰抱着王芃泽的肩和腿,轻轻松松地把他抱了起来。王小川急忙过来推开被子,王玉柱小心地把王芃泽放在床上。王芃泽觉得尴尬,哭笑不得地说:“怎么过了十年,你的力气反而更大了。”
王玉柱让王小川躺在老太太睡过的那张床上,他自己往两张床中间一站,开始讲话。十年后王玉柱变得非常健谈,能滔滔不绝地说上几个小时,声音嗡嗡地响,浑实而厚重,似乎是因为在公司员工面前讲话讲惯了,他的话语总让人察觉到一种深深潜藏又缓缓流露的威严。在王芃泽与王小川面前,他的温情也总是与这种威严反复交织。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