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笑道:“怎么会呢?你带他来南京,供他上学,这都是对他有好处的事。”
王芃泽摇摇头:“不是这些呀。”
王芃泽身体不舒服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滴。老赵看到了,急忙说:“你把车停到路边,咱俩换换位置,还是我来开吧。你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研究所里那档子事儿,真叫人看着生气。”
王芃泽把车停到了路边,没有立即下车和老赵换位置,趴在方向盘上休息,说:“自从当上副所长之后,身体就一直不舒服,这个职位有点儿背呀。”老赵在一旁嘿嘿笑。王芃泽扭头望车窗外,突然讶异地问:“怎么现在就有人卖冰棍儿么?”
老赵顺着王芃泽的方向往马路上看,对面有个年轻人推着自行车在走路,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个白箱子。老赵说:“现在怎么会有冰棍儿呢。你看错了。”
王芃泽探出头去盯着那边观察了一会儿,对老赵说:“老赵,我越看越觉得那人像柱子,柱子卖冰棍儿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老赵笑道:“柱子卖冰棍儿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别瞎猜了。和我换位置吧。”
王芃泽把头从车窗外缩回来,擦了额头上的汗,面色凝重地说:“不行,我要过去看看。”老赵拉住王芃泽的胳膊,制止道:“王老师,你别犯糊涂了,那根本就不是柱子。你看你现在难受得都直不起腰了,别折腾了。”
王芃泽不听,挣脱了老赵的手,开了车门出去。老赵无奈,只得坐在车里等,用手撑着椅背往驾驶座上跨,这时突然停到“嗵”地一声巨响,惊呼声纷纷传来。老赵急忙向外看,看到王芃泽被一辆卡车撞出了老远,仰躺在路面上,缓缓蠕动着手脚。
老赵心惊肉跳地大喊一声:“王老师。”踹开车门,心急火燎地跑过去。
王芃泽还剩下最后一点意识,静静地望着眼前颠倒了的世界。他看到那个像柱子的人推着自行车慢慢地从自己的头顶经过,后座上驮着一个白箱子,一步一步安安静静地走着。他的思维稀里糊涂地回到了四年前,他想问问柱子的冰棍儿卖得怎样了,就含糊地问:“柱子……”
然后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觉。
同一时刻,在一辆开往西北的火车上,坐在窗口的柱子突然觉得胸中有种汹涌的东西在翻腾,他用手掩了一下口,“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旁边的乘客都吓坏了,纷纷站起来躲避。柱子也吓坏了,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这样。他举着血淋淋的双手站起来,穿过别人惊讶地为他让开的一条路,走到车尾去用水洗,穿过了好几节车厢,才找到一个有水的水龙头。
他洗掉了血迹,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面对着旁边的镜子怔怔地望着自己。
这时火车上开始播放歌曲,是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柱子静静地听完这再熟悉不过的一首歌,眼睛里渐渐有了泪水。
这天下午火车上的喇叭里尽是邓丽君的歌,第二首是《月亮代表我的心》,邓丽君的声音像是拂过耳边的一缕柔风,在这辆穿行了千山万水的火车中荧荧烁烁地回荡着,“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柱子踉跄地闯进洗手间,面对着车窗外飞速流逝的世界哭了起来,开始时极力压抑,到后来放声大哭。火车在此时驶入了山洞,隆隆的回声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的哭声。柱子的泪水尽情地流着,比他过去20多年的生命里所有泪水的总和还要多。过去他也听过这首明明是温情的歌,可是此刻却发觉歌词竟是那么残酷,那些爱得痛苦的人,有谁能经得起如此的追问?
柱子回到了西北老家,重新陷入了柱子娘催促他结婚的唠叨中。他不声不响地听,一言不发地沉默了好几天,然后开始打包裹。柱子娘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地说:“你可别又是吓我说你要走。”
柱子说:“我真要走了,去南方打工。”柱子娘说:“那你赶紧走,现在就走,别回来了。”这是下午,柱子娘以为柱子怎么都不可能在此时离开的。
柱子捆好了包裹,想了想,去把从南京带回来的沙老师的油画放进箱子里,又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这是王芃泽为他买的那本《无名的裘德》,五年了,还是平整如新。
柱子把书塞进包裹里,往肩上一背,出了家门。柱子娘、柱子爹和英子都追了出来,柱子娘问:“柱子,你真要去打工?”柱子点点头。柱子娘又问:“你啥时候回来娶媳妇?”柱子回答:“不回来了。”
英子开始哭。柱子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到一家人站成了一排,都在抹眼泪,心里不忍,就说:“我给你们寄钱。”说完转身再也不回头地走了。
出了村,经过田野时看到曹老头儿正扛着猎枪四处转悠。曹老头儿在路上拦住柱子,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柱子,又要去找你王叔么?真的不结婚了?”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