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你不能妄想着把所有事情都问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们本来就活得糊里糊涂,并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柱子笑了一下,又把目光投向东流的江水。王芃泽在一旁观察着柱子,主动伸出手,牵住了柱子的一只手,不顾冷雨扑簌簌地打在两只手上,低声说:“柱子,你听我的,回家过了年还来南京,看看我能帮你找到什么工作再说。如果你就这么走了,你的性格,我不可能放心。我的性格你也知道,我要是不放心,就会一直想着。”
柱子准备回老家的那几天,王芃泽又找到柱子,把两个钥匙塞到他手里,柱子不明白,迷惑地问:“叔,你干什么?”王芃泽说:“这是这个房子全部的钥匙,你要是不回来,这房子就再也没人进得来了。”
“你这算什么?”柱子笑着说,“叔,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我要是决定不回来,你用两把钥匙能拉住我么?”
王芃泽要带柱子出去,想给他买身新衣服。柱子不去,说要自己买。王芃泽说:“你的钱挣得让人心疼,你肯定不舍得买好衣服。”柱子说:“再不好的衣服也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听你。”王芃泽劝道:“回家过年嘛,你父母都想看到你衣锦荣归呢。”柱子叹了口气,倔强地说:“我没有,为什么要假装呢?”
湾子村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变化,唯一变动的是人的生老病死,每个人都循着亘古不变的规律在走。
柱子回到老家后,忙忙碌碌地和柱子爹备年货之余,耳边一直都是柱子娘的唠叨,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村子里哪个老人去世了、哪个小孩儿出生了……柱子听得呵欠连连,直到柱子娘突然讲起一个熟悉的人,才稍稍能打起精神来听。
柱子娘说:“你知不知道,曹老头儿的外孙都两岁了。”
柱子正在看着英子做寒假作业,听到这个消息,随口问了一句:“曹老头儿哪个外孙呀?”
“他的二女儿生的,就是以前村长老婆给你说媒你又不愿意的那个。”柱子娘一想起从前的事,又抱怨起来,“要是那时候你结婚了,现在你的儿子也该有这么大了。”
柱子有些发愣,自言自语地感慨道:“这么快么?”
柱子娘咄咄逼人地问:“你在南京谈对象没有?”
柱子摇摇头,说:“不急嘛”。柱子娘怒道:“过了年你就赶紧谈对象结婚,你再不结婚村里人都会疑心你有病。”
英子看到哥哥在忍着怒气,就大声对柱子娘喊道:“妈,你少说两句吧。”
柱子娘不客气地还击:“我不说还有谁说,你再不听话我打死你。”
曹老头儿二女儿的婆家就在邻村,所以她经常带着小孩子回娘家,临近年关又回来一次,曹老头儿就特意抱着两岁的外孙来柱子家串门。柱子心想这年前年后的,第一次见到这小孩子,应该给压岁钱才对,他以前没有给过别人压岁钱,也不知道给多少合适,就回屋拿了一张五块钱,出来院子里塞在小孩子的小棉袄里。
在湾子村,八八年的春节给五块钱的压岁钱是多得令人咂舌的。柱子娘和英子在一旁看着五块钱就这么没了,惊讶得目瞪口呆。曹老头儿呵呵笑,柱子爹在旁边跟着苦笑。
曹老头儿问:“柱子在外面发财了吧?找对象没有?”
柱子摇摇头,不想理睬这种问题。
“没有?”曹老头儿夸张地大声表示惊讶,又问,“咋回事儿呀?”
柱子心烦,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院子走出大门。在家门前的空地上站了一会儿,看着阴沉的天空下远处灰冷的山,树枝都是光秃秃的。后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隔壁的院子,突然间很想进去看一看,就走过去推开大门,看到满院深深的枯草,王芃泽曾经住过的堂屋有些坍塌了,屋脊陷落成一个大洞,残存的灰瓦凌乱地散落着。
他茫然若失地站在院子里的慌草丛中,怔怔地站了很久。后来英子找了过来,喊道:“哥,你别进这个院子,有很多蛇。”柱子回头看见英子,笑道:“冬天蛇都冬眠了,哪里还有呀。”
英子怕被隔壁的人听到,走到柱子身边低声说:“曹老头儿这人真招人烦,要过年了都忙呢,抱着外孙子过来干吗。”
柱子笑了笑,问:“英子,你不是心疼那五块钱吧?算了,给都给了。”
“五块钱只是一方面。”英子说,“他还来咱家里乱说话。他正在跟咱妈说是因为王叔叔你才到现在也没有结婚,王叔叔那么好的人,竟然被这个死老头儿这样说。”
柱子脸上没了笑容,无奈地仰头望着天空,看到冷灰色的空中正飘下细细的小雪花。
“哎呀,下雪啦。”英子说,“怎么每到过年都下雪呀?”
这个除夕夜,零点之前柱子又一次踩着厚厚的雪走进隔壁的院子,看着手中闹钟的指针一点一点地移过了零点。他什么祝福的话语都没有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坍塌的房屋,觉得物是人非,又一次感觉到他的生命里一种无法承受的压力。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