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时候,沙老师把一幅小尺寸的油画当做礼物送给了柱子。柱子掀开蒙在画上的绸布,看到了一幅自己的肖像。他抬头看沙老师,沙老师低声说:“你离开学校之后,不要再这么频繁地来我这里了。”
柱子惊讶地问:“为什么?”
沙老师脸色沉重,想了想,说道:“你有点儿不会保护自己,你得好好想象生存的学问了。”
“又是学问。”柱子不高兴地问,“这话我叔也说过,你们说的学问到底是什么?”
“就是做事的方式和分寸。”沙老师回答,“我以前在这方面错了太多了。”
柱子说:“我还没有还你钱呢?”
“又不是不让你来。”沙老师从抽屉里拿出邓丽君的磁带,说,“你喜欢这盘磁带,也拿去吧。”
“我没有录音机呀。”
柱子笑道:“还是不拿走了,你说过的,喜欢的东西不一定非要得到。”
2
到了七月,柱子和周秉昆已经开始在税务局上班了。两人住在同一个宿舍里,刚开始的时候天天晚上把床搞得吱吱响,周秉昆激情之时瘫软在床上毫无察觉,完事后又呼呼大睡。两人住在二楼,柱子担心会惊扰到邻居,探头到窗外向下看了,正下方的房间亮着灯。
等周秉昆醒来后,柱子把自己的的担心告诉了他。周秉昆似乎比柱子更担心,近乎恐慌,对柱子说明天我去楼下那家和他聊天,你在床上弄出点儿声音来,我听听声音大不大。第二天中午两人便如此配合了一下,周秉昆去楼下宿舍和一个单身女人聊了有半个小时,回来后一脸愁苦,说听得到,声音不大,但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可能声音会大。
柱子听了在心里暗笑,没想到问题就这么轻松地解决了,从此可以节省点儿体力了。从此以后两人小心起来,如果下午回来得早,周秉昆就去柱子的床上撒娇,若柱子来了兴致,两人就折腾一会儿。夜深人静了,两人就静静地躺着,或睡觉或悄声说话。
周秉昆的妈妈来单身宿舍看了,问周秉昆这样住会不会觉得拥挤,要不我去跟你们领导说说,让你单独住一间。周秉昆立刻反对,于是周秉昆的妈妈不再坚持,等周秉昆周末回家时,让他稍了个皮箱过来。
王芃泽也来看柱子的住宿条件,向两张床多看了几眼,拿皮尺量了量房间的空隙,过了几天和老赵开了研究所的卡车过来,给柱子送来了一个旧柜子,上半部分是书柜,中间是抽屉,下半部分是衣柜,有柜门可以锁上。周秉昆大为感慨,当着王芃泽的面对柱子说我妈对我不如你叔对你好,你叔比你的亲叔还亲。王芃泽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但是柱子敏感地觉得王芃泽对周秉昆的话是很反感的,送走王芃泽和老赵后回到宿舍,看到周秉昆又粘了上来,就把他按倒在床上抽了一顿。
两人经常被安排去街上向小店铺催缴税款,这个工作有点儿违背柱子的性格,得板起面孔来主动教训人、威胁人。柱子最见不得比他年纪大的人在他面前尴尬地陪笑和求情,觉得那是一种对尊严的侮辱。他觉得这个工作他比不上周秉昆,周秉昆似乎天生就是做这些事的,走在街上和他有说有笑有偷偷撒娇,可是走进每个店铺之前会突然把一张脸板得跟个领导似的,再加上块头大,愈显得威风凛凛气势汹汹。柱子每次都是站在后边,任周秉昆在前边对着态度好的店主把丑话狠话说尽,若是遇到态度不好敢于动粗的店主,话语交锋激烈时,他才过去圆场。
有一天两人走进一个炒货店,店主是一个40多岁的干瘦的中年妇女,看到两人的制服和周秉昆的气势,急忙笑着站起来迎接,一听是税务局的,又急忙从柜台后拿出香烟让给周秉昆,周秉昆趾高气扬地说:“不抽烟。”说话的时候他拿笔记本在空中挥了一下,那妇女递烟递得速度太快,碰在挥动的本子上,被打落在地上。周秉昆看也不看,立即开始一套一套地教育她,这些话说了几千遍了,连柱子都听得烂熟于胸,知道将会从平和到严肃再到警告。柱子看到中年妇女苦命的相貌,因为受不了这些教训加讽刺的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尴尬,最后消失。柱子不忍看下去,就到门口去站着。后来周秉昆不再大声说话了,打开本子对妇女说:“你拖欠的时间太长了,接受罚款吧。”
这时柱子低着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碎花连衣裙、白色凉鞋的女孩儿走到了面前,停下了。柱子抬起头,惊讶地认出这是肖春莹。肖春莹惊喜地问柱子:“你不是王玉柱么?”
三年不见,让柱子觉得肖春莹把“女大十八变”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三年前的肖春莹黑黑瘦瘦像个革命女战士,三年后的肖春莹是个白白净净的纯情少女;三年前的肖春莹是强硬的,像个男孩子,三年后的肖春莹是柱子见过的气质最温婉、声音最悦耳的女孩儿;三年前的肖春莹没有笑容,天天苦大仇深似的,三年后的肖春莹眼睛弯弯地笑一笑,能在炎夏里洒清凉,寒冬里起春风。此刻的肖春莹撑了一把伞遮太阳,手里提着一个饭盒,淳朴的棉布旧连衣裙,头发的发质太好了,黑亮黑亮地撩在耳后。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