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税务局附近的一家小饭店里,王芃泽对柱子说:“今天下午,孟主任找到我,说他侄子的饭店被税务局的人罚了一笔巨款。”
“哦。”柱子想笑又不敢笑,假装惊讶道,“那他一定是偷税漏税了吧?”
王芃泽严肃地问:“是不是你做的?”
柱子摇摇头,立即回答:“不是。”
“和你有没有关系?”
柱子想了想,觉得不好撒谎,就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我是税务局的职工,那个饭店我和周秉昆也去检查过,从工作上讲我和这件事不可能没有关系,从私人关系上讲我不想和它有关系。”
王芃泽望着柱子的眼睛,又问:“那请你帮个忙,行不行?”
“那要看帮什么忙?”
“当然是取消额外的罚款。”
柱子斩钉截铁地说:“不——帮。”
王芃泽被柱子的这个回答呛得无话可说,脸色发青。这时菜上来了,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青椒炒肉丝,两碗粥。王芃泽就指着桌子上的菜说:“你看看这些菜,你觉得能挣多少钱?那个小饭店人还少,那笔罚款你有没有觉得太离谱了?”
柱子说:“这些菜是挣不了多少钱,可是这个饭店遵纪守法按时交税。那个小饭店卖的是同样的价钱,难道因为挣得不多,就可以偷税漏税了么?”
王芃泽无可奈何,沉默了几分钟,又问:“你真不帮忙?”
柱子看到王芃泽为难的模样,早就心软了,但还是倔强地说:“不管。”
“不管算了。”王芃泽怒道,“当我没求过你,吃饭吧。”说完端起粥碗,呼噜噜地喝了两口。
柱子吃不下,看到王芃泽把粥碗放下了,就说:“谁让你求我的,你根本就不用求我,直接命令我就行了。”
看王芃泽什么反应都没有,又说:“要我帮忙解决这事儿也行,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孟主任?那个小饭店根本就是他的。”
王芃泽停下筷子,怔怔地看了柱子一会儿,疑惑地低声问:“我没有跟你说过么?”
“没有啊。”柱子纳闷。
“说过的。”王芃泽眼神中有些忧虑,似乎这是个相当重要的事情,“三年前我跟你说过了。”
柱子呵呵笑道:“三年前?三年前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呀。”
两人没有再多说话,沉默地吃饭,中间柱子关心地问王芃泽:“叔,你刚刚是不是真的生气了?”王芃泽没有理睬他。柱子又问:“你不能生气呀,你的肝脏最近好点儿没?”
出了小饭店,王芃泽要送柱子走到税务局大门口。往前走了一段路,王芃泽突然叹了口气,无奈地对柱子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总当做耳边风。”
“怎么了?”柱子笑着问,“叔,我真忘了,你当时到底跟我说什么了?”
“跟你讲的人生道理呀。”
“那你再讲一遍吧。”
“不讲了。讲了也没用,你得自己经历过了才会记住。”
走到税务局门口时,王芃泽去推自行车,柱子在旁边站着。王芃泽似乎随口问了一句:“你最近没有做什么坏事吧?”
柱子立刻想起了前几天和周秉昆一起去看黄片的事儿,他不愿在王芃泽面前撒谎,就支支吾吾的,什么也没有回答。
王芃泽似乎有些惊讶,本来在弯腰按压自行车轮胎看还有多少气,这时疑惑地直起腰来,但并没有站直,弯着背,担心地问柱子:“不会真的有吧?”。柱子看到王芃泽的这个动作,在黑暗中似乎有一种衰老之态,外衣上的扣子没有系好,两只大手在轮胎上沾了灰尘,慢慢地互相拍着。柱子就凑近了,帮王芃泽系好外衣扣子,轻声说:“没有,你看你想哪儿去了。”
王芃泽无奈地对柱子说:“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年轻气盛,不知道这个社会的深浅。你多做坏事吧,多受点儿教训,陷入绝境了我才开心。”
王芃泽说的是气话,柱子笑笑也就算了。两人都没有想到,陷入绝境的那一天,已经是如此的近了。
9
柱子叮嘱周秉昆说还是那件事,你把额外的罚款取消吧,罚一点儿意思一下算了。周秉昆说好啊这事我去办,但你得再陪我去看一次黄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柱子已经不觉得那个龌龊的地方有什么令人难为情的,隔了这么多天不去,心里还微微有些冲动,就说行啊,去就去嘛。
这是十月底,南京的夜晚已经开始凉了。周秉昆提议看个通宵,柱子还没因为这东西而熬通宵呢,觉得新鲜,就说:“好啊。”这一天两人出发比较晚,走到桥头后天已经黑了,没有路灯,只有月光,两人辨识着破旧得奇形怪状的房屋往前走,小心地注意着路面上反射月光的地方,讨论那是不是水坑。
一路上有几个木门透出微微的灯光,像是房屋奄奄一息的低垂的眼睛。柱子猜测着这样的地方会住些什么样的人,心里发虚,就小声地问周秉昆:“你说这屋子里住的会是什么人?”周秉昆回答:“穷人呗。”柱子急忙纠正道:“我是问里面会不会是坏人?我突然有点儿慌。”“什么坏人不坏人的。”周秉昆笑道,“难道我们现在就是好人么?”柱子听了一愣,对周秉昆的回答非常不满,但不得不承认此刻两人做的确实不是正大光明的事。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