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意识到老林是真的要走,这是离别的时刻,他却没有一点儿离别的感觉,像是深陷在一个梦中醒不过来,所有的情感都不正常了。老林又说:“王总,你回家去吧,只要你回头看看,你就比许多人都幸福。”他喃喃地问:“可是事情没有结束呢。”老林笑道:“可以结束了。现在我可以对你说那句话了。”
老林扶着王玉柱站起来,两人站在窗前,窗外是夏日凌晨刚刚醒来的城市,清晨的风吹动了窗帘,阳光从窗口进来,洒在王玉柱的身上。
老林站在窗帘的暗影里,眼神忧郁,望着王玉柱的眼睛轻声地说:
“柱子,我爱你。”
然后拥抱了过来。
王玉柱眼角一酸,有一种短暂而迷惘的幸福。
可是很快他警惕起来,推开老林,扶着他的肩膀低声问:“你是谁?”老林怔怔地望了他很久,笑了笑,说:“我是老林。刚刚那句话,是我代替你叔说给你听的。”
王玉柱望着窗外深深呼吸了几下,转过身来望着老林笑了。他身上没有带什么现金,就开了一张三万元的支票给老林,老林不要,说我们之间没有合约了,已不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你不用付给我钱。他把支票塞到老林的口袋里,说这不是报酬,这是我送你的,你的生活需要这些钱。他想开车送老林去机场,老林不让他送,说走出这个房间的门之后我们就算分手了,该忘的,你和我都要忘掉。
于是他在房间门口和老林告别,他握着老林的手,真诚地说:“老林,谢谢你。”他突然发觉王芃泽的这句话是非常巧妙的,可以指代很多事,可以指向很多人,可以描述很多种感情,至于究竟是什么意思,就任凭听的人去猜了。关上门后他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突然感慨万千地想给老林再说几句话,他拨了那个号码,反复地拨了,每次都回应无法接通。于是他放弃了,这个刚刚还在眼前的人,就像一滴雨水,顷刻间就汇入了城市繁华的河流,再也不想被人知道了。
他把撞坏的马自达开到公司去修了,自己打车回到了家。按了门铃,王小川过来开门,紧张地望着他的脸。他笑着对王小川说:“小川,我回来了。”王小川的目光往他的身后看,他说:“放心吧,老林已经走了。”王小川愣了一下,眼眶里泪光闪动,让开路让他进去。他转身抚摸王小川的头,王小川说:“你别再摸我的头了,我是要结婚的人了。”他望着那张王芃泽式的脸,笑道:“小川,我以前做错了,向你道歉,从现在起我全力以赴为你和青青的婚礼做准备。”王小川别过头去难过地说:“我和青青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仍是坚持追问,挽着袖子笑着说:“那还差什么?都让我来做。”王小川回过头来,望着他笑了,说:“就差一个你了。”
王小川和青青的婚礼幸福而又伤感,来宾很多,但几乎都是青青那边的,青青的同学一大群,一个个都穿得醒目而又独特,亲戚朋友也是一大群。而王小川这边的同学只有他研究生班里的几个人,亲戚朋友只有王玉柱,老赵,肖春莹,王小川特意邀请了姚敏和小文,加在一起总共才坐了两桌。王玉柱来来去去地招呼,看到人员对比如此强烈,心里难免有些心酸,只能努力往乐观处想,心想以后有了青青,小川就不会没有朋友了。
肖春莹带了他的男友过来,是个大学教授,50多岁了,看上去有些老气横秋。王玉柱心里纳闷,本来有许多问题想问肖春莹,可是看到肖春莹和男友手挽手甜蜜幸福的样子,心想还是算了吧,如果王芃泽还活着,他和王芃泽在一起时也不过如此。周秉昆只露了一下面,见过王小川和青青之后,看到王玉柱远远地要走过来,立刻转身匆匆离开了。
青青的一帮同学特别能闹气氛,所有的祝福都爱字当头。婚礼司仪安排的活动也很能煽情,新郎新娘互相戴上订婚戒指,拥吻的时候背景音乐正在唱“等你爱——我”,“爱”的读音被女声拉得很长,在人们的头顶上回转不休,王小川和青青吻得热泪盈眶。王玉柱在远处看到了,又觉好笑又感觉幸福得让人受不了,扭头到老赵的身后去悄悄擦眼泪。肖春莹坐在老赵的另一边,也把身子探到老赵的背后,向着王玉柱笑。
晚上王玉柱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望着满屋子王芃泽的遗物发呆,原本王小川发誓说在结婚前要扔掉王芃泽的遗物,最后心软了,还是允许王玉柱把这些东西留下了。这个家里,此时此刻一半是新人新生活,一半却是颓旧的遗物与回忆,王玉柱不能不想到这些差距,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后来王小川过来敲门,探头进来问王玉柱:“柱子哥,我看到你今天在我的婚礼上流泪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