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卧室里的时候,王玉柱让老林穿上王芃泽的上衣和裤子,戴上王芃泽的帽子,让他坐在轮椅上,怔怔地欣赏了一会儿,说:“小川这孩子只是嘴巴刻薄一点儿,其实心眼儿很好。”
突然懊悔了,又低声对轮椅里的人说:“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一定不高兴了吧?”房间里日影沉沉,老林的大半个身体陷在阴影里,帽子滑下来遮住了脸,王玉柱突然觉得老林这个样子很像王芃泽,疑惑地凑上前去,说:“原来应该这样把脸遮起来。”看到老林脸上的汗流了下来,又伸手摘掉了他的帽子,笑道:“不过这样你太受罪了,又不是冬天。”
这之后王玉柱经常让老林穿着王芃泽的衣服坐在轮椅里,用一顶薄薄的草绿色军帽遮住大半个脸。有时候白天在家,等王小川上课去了,就推着轮椅里的老林走出卧室,在客厅里来来去去。王玉柱要上洗手间时,就对老林说:“你就这样坐着等我,不要动。”他去了洗手间,这时王小川和青青回来了,用钥匙开了门,进门后惊讶地站住了,只见客厅里靠近阳台的位置,明暗对比强烈的光影中静静地停放着王芃泽的轮椅,轮椅上的人穿着王芃泽的旧衣服,脸被草绿色的军帽遮住了,人和轮椅都在沉默地等待,一动不动的,像是一个怪异的幻影。
王小川蓦然有种畏惧的感觉,喃喃地自言自语:“天哪,好像啊。”
10
隔着军帽上那层薄薄的草绿色棉布,王玉柱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去吻老林的五官,就像是去吻王芃泽越来越模糊的影子。他对老林说:“你要是长得再高大一点儿就好了,我们可以做一些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我能遇见你,是冥冥中的一种安排,总在我忘不掉的时候,你出现了。”他说:“我想让你对我说一句话。”他用手隔着军帽掩住老林的脸,低声嘱咐道:“你不要出声,你一说话就不像了。”他越想越难过,不知道这句话有何意义。“你要对我说。”他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蓦然间觉得人世间的事荒谬得不敢去想,“你代替我叔对我说。”可是他自己并不愿如此轻易地说出来,“就是那一句最重要的。”
老林说:“我从来不说这句话。”王玉柱笑道:“你可以最后再说,许多事刚开始都不可能,最后被我坚持得可能了。”他觉得这是一句伤感的话,在伤感中低下头,试着去吻隐现在草绿色棉布下的老林的嘴,吻了又吻,却没有感觉,他认为老林的嘴和唇都过于强硬和敏感,不像王芃泽的犹豫和柔软。他把这些区别说给老林听,叮嘱他做一些调整。他有些着急,对老林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小川这孩子总是心急火燎的,快要结婚了还那么任性,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王小川在卧室外面敲门,王玉柱开了门,看到王小川的目光顺着门缝往里瞧,就顺手关了门,站在门口笑着问:“什么事呀小川?”王小川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和你谈一谈,我们去阳台。”他跟着王小川去阳台,回头看到青青坐在餐桌旁,不安地望着他笑了笑,又急忙向这里挥手。
在阳台上,王小川对王玉柱说:“柱子哥,我想让你答应我两件事,一,让老林离开我们家,二,把你房间里我爸爸的那些遗物全丢掉。”王玉柱一听是这两件事,立刻回答道:“第一件事我答应你,老林会走的,但不是现在,第二件事我不同意。”王小川说:“我快要结婚了,结婚之后我不想看到我们家还是这样子。这些事情你必须在我结婚之前做完。”“不行。”王玉柱阴沉了脸,说,“小川,我们各有各的事要做,你结婚的确是大事,但是你不能认为这世界上只有你结婚这一件事,你不要任性了,你对人对事宽容一点儿吧。”王小川问:“你宽容么?”王玉柱看到王小川又生气了,无奈地拍着他的肩膀笑着劝道:“你自己想想看,能和你生活在一起的人,怎么可能不宽容?当然我们是一家人,这种宽容是快乐的,老林我会让他走的,但是得先把一些事情做完。”王小川问:“什么事?”王玉柱不回答。
王小川又问王玉柱:“说到宽容,你对我爸爸宽容么?”王玉柱笑不出来了,冷冷地问:“小川,你要说什么?”王小川大声问:“我问你呢,你对我爸爸宽容么?”王玉柱说:“我和你爸爸之间不是宽容不宽容的问题。”“我和青青之间还有这个问题呢,为什么你和我爸爸之间没有?”王小川怒道,“你不愿说,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爸爸在宽容,而你是个任性而自私的人,什么事情你都想做主,你想让我爸爸按照你的意思活着。”
王玉柱气愤难耐,双手微微颤抖着,握成了拳头紧张地背到身后去。王小川看到王玉柱脸色铁青的样子,有些胆怯,但他确定王玉柱不敢对他怎么样,继续大声说,似乎想让卧室里的老林也听到:“我知道老林是做什么的,我问过周秉昆了。你想把老林当成我爸爸,可是他不是。这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不能看着你胡来。你这样做把身边的人都给伤害了,你考虑过周秉昆的感受没有?还有,你觉得我爸爸同意你这么做么?”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