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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柱对这样的事情不擅长,也不热衷,坐在房间的最里边,看周秉昆和老林说话。周秉昆让老林坐在沙发上,他自己侧躺在床上,鞋也没脱,扭过头来问王玉柱:“你想听哪些内容?”王玉柱觉得周秉昆这样的问话就像是当老林不存在似的,心里有些不安,急忙回答:“我听什么都行,你们自己随便聊吧,不用考虑我。”王玉柱就对老林说:“那你讲讲你在这里见过的有趣客人吧,拣最有趣的事来讲。”老林面无表情地回答:“客人的事情也是隐私,不能讲。”周秉昆问:“那你说你能讲什么?”老林说:“你们是来成都玩的吧,我可以为你们讲讲成都。”周秉昆打断老林的话,问:“你是做什么的?”老林回答:“做服务工作。”“这不就是了。”周秉昆冷笑道,“讲成都?那我还不如找个导游呢。让你来,就是要听你讲最擅长的事,你见过而别人没有见过的事。”老林仍是说:“那是隐私。”周秉昆不耐烦了,大声道:“你不提名字不就行了么?还隐私呢,你不是说你服务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么?件件都是隐私可能么?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这是在拖延时间,眼看着十分钟已经过去了,你再不讲,这200块钱你就别挣了。”
老林就讲起了他自己的一段感情故事,情节老套,不知是真是假。王玉柱在旁边听得直皱眉头,心想这个老林未免有点儿古板了,就算忽悠也该忽悠个更精彩的,这个故事肯定不能让周秉昆满意,保不准周秉昆又会说出什么话来。他看不惯周秉昆对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人不尊重,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吆五喝六地说话。
果然,周秉昆对老林摆了摆手,不满意地说:“算了算了,你不要讲了。”老林停止讲述,用自己特有的始终不变的忧郁眼神望着周秉昆,等待着。周秉昆指着老林说:“其实不在于故事本身,而在于你不会讲。我来教你如何讲出效果吧,你站起来。”老林站了起来。周秉昆:“你把衣服脱了。”老林说:“脱衣服要另加100块。”“加个屁呀。”周秉昆怒道,“你这人一点儿都不实在,聊天的那200块钱让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值。现在脱个衣服还要钱,我问你,要是到了8月那么热的天,你见客人的时候也穿这么多么?你干脆到俄罗斯卖去吧,每次都穿到最厚,一件一件地脱,脱一件收100。”老林面无表情地站着。
王玉柱觉得周秉昆的话太难听了,劝道:“100就100吧。”可是周秉昆来气了,对王玉柱说:“你不要被这种人的外表给骗了。你不了解,就不要乱说话。”转过头去,又对老林大声说:“你现在先不要考虑加100块钱的问题,你应该考虑的是这200块钱能不能挣到手。刚刚说的可是聊得我们高兴了再给,可是现在别说高兴了,气都被你气死了。聊聊天就200块钱,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不好好做,居然还真有你这么傻的人。”王玉柱远远地对老林说:“你照他说的做吧,100块钱我会加上去。”
于是老林慢慢地脱衣服,一件一件地丢到沙发上。他脱了皮鞋,脱了衬衣和裤子,里面穿的是背心和三角内裤,他还要继续脱,王玉柱急忙大声制止,说:“等等。”望着周秉昆问:“怎么还要脱光么?”周秉昆说:“是呀。”王玉柱说:“不用再脱了,说好是来说话的嘛。”周秉昆不高兴地对王玉柱说:“就脱个衬衣你肯付100块?你也真大方。”王玉柱对周秉昆怒道:“你这样做对人太不尊重了。”周秉昆看到王玉柱生气了,就无奈地转过身去对老林说:“那好吧,你就这样讲故事吧。”
老林的心情似乎并未受到影响,靠墙站着,双手有时抱在胸前,有时垂下来按着墙壁,仍是讲起了那个干巴巴的故事。周秉昆关了房间的大灯,开了台灯,让昏黄的光线只照亮老林的身体和脸,于是老林的讲述失去了交流的成分,完全变成一场表演了。
王玉柱在黑暗中坐直了看,老林的个头儿不高,长得也不壮实,但是肌肉平滑,皮肤无疤痕,对于40岁左右的人来说是一副相当不错的身材了。老林说普通话,听不出是哪里的人,但是此刻在成都遇见,让王玉柱先入为主地觉得他的谈吐中带有许多四川话的痕迹,凡是有叠音和儿化音的地方,都咬字咬得像儿童一样含糊而柔滑。
这个特征与年龄如此相映成趣,让王玉柱恍然认为老林是一个可以亲近的人。有时候王玉柱抬起手来挡在眼前,遮住自己望得见老林的脸和颈的目光,会发现年龄的特征在老林的身体上或隐或现,在同一个年龄的概念下,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把这个身体当成王芃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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