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王玉柱开始找话题,却发觉这并非一个简单的问题,以前他开车而让王芃泽坐在副座上的时候,是不用发愁没有话题可聊的,王芃泽总有事情可以讲,那些说不完的繁琐的鸡毛蒜皮,在他和王芃泽的生活里总是显得很有意义;而此时他坐在副座上望着周秉昆的时候,却发觉这些事情都没法儿讲,周秉昆不是个倾听的人,让他觉得多数事情都失去了可讲述的价值。
他不知道该聊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周秉昆建议道:“王玉柱,讲讲你和你叔的故事吧,你喜欢讲,我喜欢听,你也需要把从前的故事讲出来,讲出来你才能解脱。你讲吧,讲多久都可以。”可是他还是觉得没法儿讲,这种话题,在他和周秉昆之间讲述是不平等的,是有顾虑的,他对周秉昆说:“不讲了吧,讲不完,不能讲得准确,还有,一讲出来,就好像变了。”
周秉昆试探着问:“王玉柱,如果我想知道王叔在你心里究竟有多重要,你会怎么回答?”
王玉柱望着车窗外高速路两边飞快地向后流逝的风景,对周秉昆说:“我叔,他就是我的信仰。”
傍晚时分两人在一个城市里停下来,住在一个快捷酒店里,双人间。两人都有些累,不想出去看这个城市的夜景,早早地吃了饭,洗了澡,躺在各自的床上看电视。周秉昆先睡着,夜深人静时又醒过来,看到王玉柱还没有睡,拿着电视遥控器在换台。周秉昆鼓起勇气,对王玉柱说:“王玉柱,可能这不是合适的时间,我是想说……我们能不能试一试?”
王玉柱扭过头来,忧郁地望着幽暗的房间里周秉昆的脸,望了很久,似乎在反复地衡量。他知道周秉昆在说什么,于是坐起身来下了床,过来躺在了周秉昆的床上。两人面对面地侧躺着,睁大眼睛望着彼此的眼神。周秉昆伸出手轻轻地触碰王玉柱的身体,抚摸了一会儿,笑道:“你的身体变化真大,你现在是个中年人了。”又敛住了笑容,怔怔地望着王玉柱的眼睛,低声说:“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在我眼里有不同的魅力,以前你的身体对我来说是个谜,现在对我来说有种威严。”王玉柱没有说话,眼神中的忧郁似乎淡薄了,渐渐换成一种调皮的神采,他也伸出手,没有触碰周秉昆的身体,而是在周秉昆的脸上捏了又捏。周秉昆就微闭了眼睛,凑过头来吻王玉柱。
但是这个吻最终没有完成,两人都感觉不自然,在贴近的那一刻等待了一下,两个并不火热的眼神又分开了。周秉昆疑惑地问王玉柱:“你不会是把我当成了你叔吧?”王玉柱说:“没有啊,我刚刚什么都没有想。”渐渐地猜到了什么,王玉柱的眼神里多了些无奈的笑,对周秉昆说:“可能是我们两个太熟了吧,彼此知根知底,还偏要搞这些气氛,都进入不了角色了。”
周秉昆看到王玉柱脸上的笑意,有些难过,穿着睡衣下了床,去窗口抽烟,扯开窗帘,看到窗外的墙上是一个巨大的灯箱广告的侧面,在城市寂寞的夜里荧荧地亮着,提醒你夜已经深了,此时此刻,应该是人生中困倦的时候。
王玉柱说:“周秉昆,不要抽烟了。”周秉昆把烟头的红亮摁灭在烟灰缸里,站在窗口处犹豫不决地和王玉柱商量:“可能是我们俩不习惯亲吻,以前也是这样,以后不再吻,只做别的事,或许就好了。”王玉柱怔怔地望了周秉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坐起来回到自己的床上,说:“周秉昆,你不要再强求了,我们都自然一点儿,听从身体与精神的安排吧。”
白天上路时,两人都觉得这场旅途已经变得沉重了。周秉昆的精神状态明显比昨天沮丧,他似乎有许多话要对王玉柱说,离开了城市,重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时,周秉昆说:“王玉柱,我该怎么办?离婚之后我把你当成了我全部的希望,可是现在我迷茫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周秉昆的眼睛里有了闪闪的泪光,王玉柱看到了,心里难过,指挥着周秉昆把车停靠在路边,他们换了位置,王玉柱开车,让周秉昆坐在副座上默默流泪。周秉昆说:“王玉柱,你不知道离婚的感受,离婚之后我的人生变得没有方向了,以前至少还有秩序,可是现在乱糟糟的。我不可能再次接受婚姻,可是没了婚姻,我又活得什么都不是。”
王玉柱笑着安慰周秉昆,说:“你从小就人生没有方向,那时候不是活得挺快乐嘛。现在讲再多原因也不重要,你是情绪不好,在胡思乱想,闭着眼睡一觉吧,醒来就好了。”
周秉昆就听话地闭目养神,王玉柱专注地开了很长时间的车,半上午的时候,对周秉昆说:“周秉昆,我现在也活得很茫然。其实你的情况比我好,你至少有个女儿可以牵挂,可是我真的是形只影单了。”周秉昆睁开眼睛望着前方的路,说:“如果我们两个在一起,两个茫然的人,说不定会从彼此身上找到力量,变得不茫然,可是你偏偏又不愿和我在一起。”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