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王芃泽去世后,周秉昆已经好久没有来找过王玉柱了。这天早上王玉柱和王小川还没有出门,听到门铃在响,王玉柱过去开了门,看到周秉昆站在门外,明显地瘦了,须发都乱糟糟的,落魄地站在王玉柱的面前,开口就是茫然的一句:“王玉柱,我离婚了。”
两人送王小川去上课,在车里一路沉默无语。王玉柱不在校园里守着王小川上课了,听从周秉昆的请求,和他一起去父母家里看婷婷。王玉柱只是因为不好拒绝才跟着去,心里总是有些不愿意见到周秉昆的父母。然而敲开门后发觉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那些依靠外物支撑起来的威严,终究逃不过时间的洪流,周秉昆的父母都退休了,如今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
反而是周秉昆的母亲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微微有些尴尬。周秉昆的母亲开了门,周秉昆说:“妈,这是王玉柱,还记得么?”周秉昆的母亲愣了一下,陪着笑,说:“当然记得,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嘛。”那一刻,周秉昆的父亲坐在客厅里正对着房门的位置,唉声叹气地招呼婷婷过来吃水果。
王玉柱只坐了一会儿,茶水都没喝,就赶紧离开了。
周秉昆送他到楼下,说:“王玉柱,我有话对你说。”两人去坐在王玉柱的车里。周秉昆说:“王玉柱,我不是因为看到你现在独身了,所以赶紧离婚来催你和我在一起。我们闹离婚闹了好多年了,前几天她突然放了狠话,就离了。你不要因此而有压力。”王玉柱不知该说什么,双眼空洞地望着小区里欢闹着奔跑的小孩子们。
周秉昆想了一下,又说:“可是我一直都想和你在一起,到这个年纪,我什么也不怕了。我会等你,等你有一天不再因为你叔去世而痛苦了,等你想通了,我希望你能够接受我。”
周秉昆望着王玉柱的脸,低声问:“王玉柱,我能等到这一天么?”
王玉柱回过头来望望周秉昆,反复地考虑着该怎么回答,想得时间久了点儿,两人之间一片沉默。
周秉昆看出了王玉柱的为难,又说:“该说的话我都说给你听,或许你会觉得不好受,可是总要有人来提醒你,帮你指出来。你和你叔虽然在一起这么多年,可是那不是爱情,你们彼此都没有向对方说过‘爱’这个字,不是不敢,而是你们自己也觉得不是。你不要以为我是个只懂得性的人,我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你可以怀疑种种感情,认为那和爱情有区别,可是你唯独不能怀疑一点,)那些彼此有着性吸引的爱情来得更为充实和可靠,那才是毫无疑问的爱情。”
周秉昆说完后不再等王玉柱的回答,直接推开车门走了。这番话在王玉柱的脑海里翻滚着,让他思考得头都疼了,
他神志恍惚地开着车,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又想起了王芃泽,看了看身旁空空的副座,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忘了去接王小川,直接回了家,去推开卧室的门,厚厚的窗帘遮挡了外面的日光,只有少量的光线透进来。卧室里仍是王芃泽生前的样子,他保留了王芃泽全部的遗物,王芃泽的所有衣服仍然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书摆在书柜里,王芃泽的轮椅在床的旁边,双拐靠在门口,王芃泽的棉拖鞋、王芃泽的旧手表……这一切,仿佛不甘心随时间流逝,在密闭的房间里留住了繁密的回忆,在黯淡的光线中拖曳着浓浓的暗影。
他白天在外面忙忙碌碌地想忘记哀痛,可是到了晚上,对王芃泽的思念就像汹涌的潮水,顷刻灌满了整个房间,将他淹没在深深的水底。
他把头依偎向这些衣服,仍能感觉到王芃泽温暖厚实的身体,伤心地轻声问:“叔,为什么你不对我说那句话?”然后像等待回答似的,在寂静的房间里长时间地发呆。
后来是王小川的电话吵醒了他,王小川问:“柱子哥,你在哪儿?”他回答说:“在家。”王小川立刻火冒三丈,在电话里大声斥责:“现在是上午呀,无缘无故你回家干什么?我在路边等你来接我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他这才突然清醒过来,赶忙擦了眼泪,急急忙忙地出门。开车到校门口的时候看到王小川板着脸站在路边,已经等得极不耐烦。车一停下来,王小川就“呼”地拉开车门,坐进来,又“砰”地关上车门,立刻揪着王玉柱的衣服,呵斥道:“看到没有,你说你按时接送我,可是你也会出差错;我白天学习了一天,到了晚上想玩一会儿,你都不让,你怎么不想想我也有懒惰的时候,我也有累的时候。我今天晚上就上网聊天玩,到时候你不要管我。”
王玉柱拿开王小川的手,尴尬地笑着劝:“我是不想让你和别人讲黄色笑话,又不是不让你休息。你累了就说一声嘛,我肯定会放你的。”“我不想说。”王小川大声道,“你明明能看出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