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芃泽把遗嘱给王玉柱看了,问他有没有觉得哪些地方不妥,还打电话给王小川,一条一条地读给王小川听。王芃泽放下电话后,王玉柱又打过去,听到王小川在电话里哭,就耐心地劝道:“这只是个遗嘱,你爸爸在家里没有事做,就写遗嘱来玩,本身不能代表什么,小川你不要难过了,就当是陪你爸爸在玩。”
几天后王芃泽要带王玉柱去登记房产,用端端正正的楷体字把房产所有人的名字从“王芃泽”换成了“王玉柱、王小川”。
回家时王玉柱绕了一条远路,沿着长江慢慢地往前开。王芃泽眯着眼眺望了一会儿长江,回过头来对王玉柱说:“柱子,我还是想和你谈一谈以后的事情。”王玉柱说:“叔,以后的事情还早着呢。”“还早着呢不代表不能讨论。”王芃泽认真地说,“比如殡葬的事,你懂么?”王玉柱恐慌地摇了摇头。王芃泽就叮嘱他:“柱子,我实在不喜欢医院,我不想死在医院里,你记得在那一天把我带回家。”
王玉柱又惊又惧地看了一眼王芃泽,又赶紧转过头去继续开车。王芃泽还在问:“记住没有啊柱子?”王玉柱紧张地点了两下头。王芃泽又说:“到时候也别让很多人围着我看,有你和小川就行了,别的人还有周秉昆、肖春莹,还有老赵。但是老赵总是找很多其他人也过来,那就不必了,以前和许多人打交道,但那是工作关系。我其实是喜欢静的,这你也知道。”看到王玉柱没有反应,脸色沉郁地专心开车,王芃泽就继续说下去:“殡葬的事不要搞得太麻烦,麻烦了我也不放心。这些事如果你有不懂的,可以让老赵帮忙,他懂。把我和我爸爸妈妈葬在一起,你和小川也可以放心了。小川还小,他要是太伤心,你就好好劝劝他。”
说起王小川,王芃泽忍不住要叹息,过了一会儿,又问:“柱子,我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王玉柱忽地把车停在路边,再也压抑不了心中的痛苦,伏在车里放声大哭起来。这不是市区的路,可是依然是个要道,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车都纷纷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王玉柱不管了,哭得五官抽搐,哭得喘不过气来,哭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哭得路上的人和车都向这里望。哭到后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似乎只是出于一种生物的本能继续哭下去,一旦开始,难以停止。王芃泽只能抚摸着王玉柱的头,用那个已经扎根在王玉柱生命深处的声音反复地呼唤:“柱子,柱子……”
哭了好久,王玉柱才勉强忍住了,坐起身来,看到王芃泽也是两眼泪水,就拿出纸巾帮他擦眼泪。王玉柱继续开车,过了一会儿似乎比较平静了,王芃泽就继续说下去:“柱子,我希望你和小川在一起生活,像我以前说过的,一家人,互相照顾,以后年纪大了也有个依靠。如果这样做有困难,也可以让小川去找他妈妈。我跟你姚敏阿姨已经说过了,不管小川再有情绪,他们毕竟是母子,终会慢慢和好的。不过小川也是大孩子了,也不用怎么照顾。”
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原本想帮你安排一下,可是我看不准未来会怎样。柱子,如果有可能,你就和周秉昆生活在一起吧,我看得出他一心对你好。退一步讲,就算不能在一起,也能做个好朋友,这一生很短,真心对你好的人,不可能出现很多,有时候一旦错过,就会永远错过。就像当初我要是没有把你带到南京来,可能这一生就要把你错过了。”
王芃泽笑着用瘦弱的手拍了拍王玉柱的肩膀。王玉柱转过头来看王芃泽。这一天阳光明亮,江边的风强劲有力地从空中吹过。为了去登记房产,王芃泽郑重地穿上了那套昂贵的西服,这一切映在王玉柱的眼里,仿佛正在记忆里翻开许多新的东西,而把重重旧事永远地压缩进一个人的历史中去。
王芃泽说:“不知道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灵魂,有的话,又不知道灵魂会飘到什么地方去,如果灵魂能回来,那我就想办法回来找你,平时保护你,看到谁欺负你了,我就出来吓他。”王芃泽独自笑了笑,又说,“但是我不想看到你把我记得太清楚,柱子,人必须得遗忘,才能有新的希望。要是我回来了,却看到你天天为记忆而痛苦,我也会痛苦的,你记住没有?”
王玉柱流着眼泪艰难地开着车,慌乱地转过头来对王芃泽说:“嗯。”
王芃泽看到王玉柱又匆匆转过脸去,就笑着说:“我还有个请求,其实我是怕死的,到最后的时候,你要握着我的手送我走。这最后的时候,或许要很久以后才能到来,我先对你说了,免得到时候突然想起来,又没有力气说。”
王玉柱还是流着眼泪慌乱地点头,低声说:“嗯。”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