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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芃泽醒来后,王玉柱去卧室帮他穿衣服,把他抱在轮椅上,推着从卧室到客厅。王芃泽看到肖春莹卓尔不群地站在客厅里,又惊又喜地喊:“肖春莹。”
几乎每一天周秉昆都会去把肖春莹接过来,如果来不了,肖春莹也会打来电话问候。肖春莹的到来激发了王芃泽的许多记忆,两人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肖春莹不避讳和王芃泽谈论生与死的问题,王芃泽并不会因讨论这些问题而颓废下去,反而充满了兴趣。肖春莹很能聊,声音又好听,和王芃泽一聊就是很长时间,直到王芃泽感觉到累了,头晕眼花地又想睡,肖春莹就去扶着王芃泽的身体,用柔和的声音对他说:“王叔,你先休息会儿,等你醒来我们再聊。”
肖春莹多数时间是端坐着,有时候站起来在王芃泽面前优雅地踱来踱去。当肖春莹漫步到窗口转过身来,身后的背景是外面世界明亮的光影,而脸上是一片逆光之中的幽暗,那时候,王芃泽会恍恍惚惚地把肖春莹当成是林慧珍。王芃泽有些激动地对肖春莹说:“肖春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或许有一天,这些故事会成为你的写作素材。”肖春莹充满兴趣地说:“好啊。王叔你慢慢给我讲,多讲一些细节。”
于是王芃泽讲起了他和林慧珍的故事,在肖春莹面前讲起来有种悠长呼吸之后的释然,讲了一天又一天。肖春莹陪着王芃泽说话的时候,整个房子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王玉柱和周秉昆都插不上嘴,就趁这些时候赶紧出去办事。有一天周秉昆先回来,进门后看到肖春莹和王芃泽都坐在沙发上,王芃泽倒在肖春莹的怀里睡着了。
周秉昆惊讶地张大嘴巴,肖春莹做手势警告他别出声。周秉昆后来对肖春莹说:“要是让王玉柱知道了,那个暴脾气还得了。”肖春莹嗤之以鼻,说:“有什么不得了的?我就要看看他敢不敢对我发脾气。”周秉昆真的跟王玉柱说了,王玉柱并不觉得这是坏事,只是担心地对肖春莹说:“我只是怕你会觉得不自然。
肖春莹笑着回答:“我不会觉得不自然的,到了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是王叔在喜欢我,要是早知道,我就从你的手里抢了。”
王玉柱也笑了,想了想,伤感地说:“要真的是被你抢走了,我叔会比今天幸福多了。”
肖春莹怔怔地看着王玉柱,一瞬间脑中闪过万千感慨:““再多假设都没有意义,事实是你和王叔才是最幸福的。”
有一天夜里王芃泽突然醒了,很清醒地望着王玉柱的眼睛,问:“柱子,你也知道我总会把肖春莹当成你林阿姨,这些天我和肖春莹天天在一起,你会不会心里不高兴呀?”王玉柱怔了一下,笑道:“不会,真的不会,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别的事情我根本就不会在乎。”王芃泽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我只是想聊聊以前的事,总算有个听众了。”
用手从背后抚摸王芃泽消瘦的身体时,王玉柱忍不住又说:“叔,你一定要好好活
着,我不能没有你。”王芃泽恍然了一会儿,说:“我会坚持的,我也放心不下你和小川。”
然而突变说来就来。有一天下午王玉柱在外面办事,手机响了,是肖春莹从家里打来的电话,惊慌地说:“王叔昏倒了。”肖春莹和周秉昆已经拨打了120,让王玉柱直接赶到医院去。
这个消息仿佛是生命中某种神秘而神圣的指示,蓦然间放大了王玉柱的身体中潜藏的能量。他变得异常清醒和冷静,反而有种从来没有过的从容不迫,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发觉眼前的世界变得异常清晰,那一刻他的视野仿佛在慢慢升高,似乎拥有了一种俯瞰的角度,站在神性的位置上凝望着这个沉默的世界里,那些川流不息的芸芸众生。
在医院里他依然没有回过神来,他站在急救室的门口静静地等,身后是忐忑不安的肖春莹和周秉昆。后来肖春莹伸手搭了他的肩膀,担心地问:“王玉柱。”他转过头来,没有一点难过的表情,微笑着轻声问:“什么事啊?”肖春莹的眼神里满是疑问,周秉昆看得呆了。王玉柱解释道:“你们不用急,我叔不会有事的,他答应过我。”说完又转回头看着急救室的门等待。
这一次王芃泽又是平安度过,被推出急救室后,王玉柱抢先凑过去,把王芃泽的手握在手里,坦然地笑着说:“叔,我就知道你这次不会有事。”王芃泽也望着王玉柱笑,虚弱地说:“柱子,我也知道。”
可是王芃泽在家里苦思冥想了几天后,开始写遗嘱,向王玉柱解释说:“这只是遗嘱,应该早点儿写,要考虑得全面,不可能一次完成,等以后我想起什么遗漏了,就一点一点加上去。”王芃泽写遗嘱写得很慢,趴在桌子上一直写到黄昏,王玉柱站在他的身后默默无语地望着,也一直望到黄昏。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