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昆的辩解苍白无力,王玉柱看到自己成功地打压了周秉昆的兴致,满意地回到厨房,微笑着拿起菜刀继续切菜,突然发觉王芃泽在不满地瞪着他。王芃泽指着厨房门命令王玉柱:“关上门。”王玉柱关了门,迷惑地问:“叔,怎么了?”王芃泽不高兴地责备道:“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周秉昆是我的客人,我不许你这么没有礼貌地和他说话。”
“哦,你说周秉昆?”王玉柱皱了眉头,懊恼地问王芃泽,“叔,周秉昆给你喝迷魂汤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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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王玉柱并不能真正了解王芃泽的身体已经衰弱到了什么程度,他最确切的、可真实把握到的变化,是王芃泽在慢慢消瘦。眼前的王芃泽与他印象中的老人不同,王芃泽还不是老人,不会因为病痛而情绪黯然,也不会因为时日无多而愁眉苦脸,仍是性格开朗,思维清晰,爱说爱笑,像往常一样地做各种各样的饭,收拾房间,和他一起去上班下班,像往常一样地看报纸关注天下大事。
这让王玉柱心存一丝侥幸,每次想到王芃泽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总被自己脑中杂乱的想象打击得意志消沉、紧张绝望,如果是一个人在外面,他会急切地赶回公司或者赶回家,可是看到的真实的王芃泽仍是神采奕奕的、笑容满面地迎接他,让他又有一丝疑惑,似乎这仍然是一个健康的王芃泽,离去的那一天尚遥不可及。于是在王芃泽面前他仍然是以前的那个王玉柱,除了催促王芃泽吃药、出于安全的考虑限制王芃泽的各种活动外,精神状态并没有大的变化,乐于按自己的喜好来安排王芃泽的生活,喜欢和王芃泽在口头儿上较劲,喜欢把王芃泽带在身边,抱上抱下地像抱着一个大孩子。
两人那一天说起周秉昆的时候,王玉柱很感意外,立刻不乐意地问王芃泽:“怎么周秉昆现在成了你的客人了,他来家里是为了来看我。”“不全是吧。”王芃泽转过身去继续炒菜,一边说,“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有一部分目的是来看我。”
于是周秉昆再来家里的时候,王芃泽就陪着周秉昆说很多话,而以前王芃泽总是叮嘱王玉柱陪着周秉昆。王芃泽陪着周秉昆天南地北地聊,充满兴趣地听周秉昆大讲特讲自己对各种问题的看法。王芃泽不否定,不追问,用一双睿智的眼神笑吟吟地打量周秉昆,似乎已经胸有成竹地看透了眼前的这个人。
有一天两个人在家里,王芃泽对王玉柱说:“你有没有看出周秉昆有个大优点,他可以维持着一个不幸福的婚姻,依然开开心心地生活着。”王玉柱问:“这是什么优点呀?”“对你来说是优点。”王芃泽笑着说,“柱子,你有点儿爱走极端。”
王玉柱不做声地转身走开,去了洗手间。王芃泽把轮椅摇到洗手间外面,隔着门向里边问:“柱子,我说你有点儿爱走极端,你没有生气吧?”王玉柱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出来,说:“没有,你说的没错。”停了一下又说:“但是你把我说得不如周秉昆,我不愿意。”王芃泽等在洗手间外面,看到王玉柱推门出来了,就望着他笑。王玉柱拿了水壶去阳台上浇花,王芃泽就摇着轮椅跟在后面,王玉柱出了阳台的门,转过身来对王芃泽说:“叔,你不能来阳台。”王芃泽就乖乖地在窗帘这边停下来。
浇花的时候,王玉柱对王芃泽说:“维持着一个不幸福的婚姻,依然开开心心地活着,叔,这个优点你也有呀。”王芃泽呵呵地笑,回答道:“我不如周秉昆,他比我开心。”王玉柱说:“他是傻。”王芃泽仍然呵呵笑,说:“傻不一定就是缺点,生活又不是做算术题,傻一点儿什么都不影响,说不定反而是好事。”王玉柱问:“叔,你干吗非要在我面前夸周秉昆?”王芃泽说:“我就是说给你听一听,帮助你改变一下对周秉昆的印象,免得你看到他的时候心烦。”
王玉柱从阳台走回来,看到王芃泽还是坐在轮椅里笑着望着他,也笑了,俯下身去把王芃泽的身体从轮椅里抱起来,坐到沙发上去,把王芃泽放在腿上,抱在怀里。他望着王芃泽的脸,笑着说:“不管你说我什么我都没有办法,谁让你笑得这么好看呢。”他让王芃泽枕在沙发扶手,把王芃泽的脚放在怀里揉,想了一下又说:“不过我了解周秉昆比你了解的多,我对他的看法比你全面。”王芃泽笑道:“人都是情绪动物,了解的多不代表结论正确,我经常在你耳边说周秉昆的优点,不怕你不改变。”王玉柱无奈地道:“服了你了。”用力捏了几下,王芃泽急忙说:“轻点儿柱子,你把我捏疼了。”
渐渐地,王玉柱发觉王芃泽越来越容易犯困,只要有几分钟静默的时间没有人和他说话,王芃泽就有可能睡着,随时,随地。在车里睡不着,一颠簸就醒,可是很快又低垂着头犯迷糊。王玉柱握着他的手喊:“叔。”把他喊醒,担心地说:“你不能在车里睡,碰到头了怎么办?”帮他系紧了安全带,可是看到他似乎确实是疲倦了,迷惑地问:“你怎么会这么困呢?要不以后我开公司的商务车吧,你可以在后边的折叠床上躺着睡。”王芃泽说:“别。”困倦地伸手给王玉柱,让王玉柱握着,说:“我就想坐在你旁边。你和我聊天吧,聊天我就不会困了。”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