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王芃泽唏嘘不已地说:“人这一辈子真是快呀,不知不觉就要结束了,以前的事都该原谅了,要是一直记恨,终会成为心结。”
王玉柱想着王芃泽的这句话,又想到周秉昆,心里伤感极了,不想说话。
王小川突然狠狠地说:“怪不得我长得这么矮,都怨我妈妈这边。”王芃泽纳闷地问:“跟你妈妈有什么关系呀?”王小川说:“你没听说过‘外甥像舅舅’这句话么?你看我的两个舅舅,一个个都长得跟武大郎似的。”王芃泽嘿地一下笑出声来,又板着脸对王小川说:“胡言乱语。”
王小川返校的那一天,王芃泽和王玉柱去火车站送他。王芃泽拉着王小川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王玉柱忙着电话联系王小川的同学,让他们聚在一起上车。王芃泽在超市里给王小川买了大堆的零食,叮嘱道:“不是还有女同学一起走么?多带点儿零食,你和同学们一起吃。”说完后意味深长地嘿嘿笑。
王玉柱让王芃泽留在外面,说春运期间太拥挤了,我去送小川,你放心吧。他把王小川送上火车,下了车到站台上时,发觉王小川又跟出来了。王玉柱对王小川说:“小川你不要乱跑,好好和同学们待在一起。”王小川说:“柱子哥,你好好照顾我爸爸。”王玉柱说:“你放心吧。”
人声噪杂中,王小川又说:“柱子哥,除夕那天晚上,我许的愿望,是希望你和我爸爸永远在一起。自从你回来后,他变得开心多了。”
王玉柱愣了半天,眼眶里亮闪闪的,突然一把抱起王小川,抱高了,大笑道:“你怎么不早说呢?也早点儿让我高兴高兴呀。”
11
王芃泽又接受了大大小小的几次手术,住在医院里的时间越来越多了。王玉柱请了一个经理人帮忙主持公司的繁琐事务,他自己一心一意地守在医院里照顾王芃泽。王芃泽有时候创口疼痛,睡不着觉,可是只要王玉柱坐在旁边,握住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他就能安静下来,沉沉睡去。这让王玉柱想起当年考中专之前,有几个晚上在医院里照顾王芃泽,也是这样的情况,如此类似,他在希望与失望中折腾了十几年,原来王芃泽一直都是属于他的,只是没有生活在他的身边而已。每到这个时刻,他都会在紧张与惶惑中感到一种悠长而深远的欣慰与平静,幸福地牵着王芃泽安安静静的大手,从王芃泽睡下到王芃泽醒来,整夜都不松开。
让他紧张不安的是王芃泽看上去又瘦了一圈,每次都瘦得很明显。他猜测着王小川或许已经看出来了,只是没有把心里的难过说出来而已。他似乎能听到时间的脚步,行军似的从王芃泽的身边走过,义无反顾地越来越远。他不想睡觉,只是想一直看着眼前的人,那张沉睡的毫无防备的脸,沉睡的身体和沉睡的梦魇,似乎多看一眼,就能多挽留一些正在流逝的生命。
他经常在王芃泽睡着的时候想心事想得眼泪汪汪的,他想到沙老师去世后的模样,对比着眼前胸口微微起伏尚在呼吸的王芃泽,觉得人的生命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了,只要生命还在,就算是在沉睡,这个身体的魅力也依然从最神秘处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地发散出来,让你疼,让你怜,让你忍不住想拥有,随时可以拥抱和亲吻,让你幸福地活下去,让你在痛苦的时候反而更能看清某种永恒不灭的希望。而生命一旦离开,身体就会立刻变得陌生了,他无法想象王芃泽也会有这样的一天,这注定会到来的一天似乎渺渺茫茫的,不可触,不可感,他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反而不会在此时为那一天感到痛苦。
有一天周秉昆来病房里看望王芃泽,当时王芃泽正在看报纸,把一天的重要新闻读给王玉柱听。王玉柱坐在床尾给王芃泽捏脚,感觉到王芃泽动了一下,抬头看到王芃泽放下了报纸,疑惑地望着病房门口,正要微笑着打招呼。王玉柱回头一看,周秉昆站在那里,一只手提着一袋水果,一只手牵着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儿。
王芃泽笑着招呼道:“周秉昆呀。”周秉昆立刻呵呵笑着走近了,把水果小心地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看见王玉柱警惕地望着他,就向王芃泽解释道:“叔,我早听说了你在这里住院,但是又怕王玉柱看到我后心烦,一直不敢贸贸然地过来。今天带我女儿来看牙,心想都走得这么近了,再怎么着也得来看看你呀,所以就过来打扰了。”
王芃泽笑道:“怎么能说是打扰呢?谢谢你来看我。你和柱子以前是那么好的朋友,柱子怎么会心烦呢?”又微笑着向周秉昆的小女儿伸出手,问:“这是你女儿呀?牙齿怎么了?”
似乎王芃泽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取得各种各样的人的信任,周秉昆的女儿身材壮胖,这一点完全遗传了周秉昆,表情木讷,一直皱着小眉头,看到王芃泽向她伸出手,却突然害羞起来,害羞了一下又乖巧地笑着伸出小胖手让王芃泽握,张开嘴让王芃泽看她的牙齿,牙齿上带了矫形牙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