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每次她都会先扶我奶奶坐下,自己坐下前,会习惯性用一只手从额头开始,一下一下往后捋她的长发,然后冲我笑,阳光下,她的这个捋头发的动作很撩人,也很耐人寻味。
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失去,就像鲜花凋零得快,月满很快就亏,就如她的名字一样,顾梦颖有时就好像一个梦,一个美好的不真实的梦,美好的让我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隐隐的痛。
有一天早上醒来,睁开眼,就看见她在盯着我看,青春洋溢的脸很是生动。
我说,你看我干嘛?
“我早醒了,以为是在本溪,睁开眼发现是在香港。”她突然靠过来抱我,“我吓一跳,发现旁边还睡着你,我才……”
“你才怎么了?”
“我才塌实了点。”
“怎么,你怕我卖了你啊。”
“卖给你,你要吗?”她突然在我脸颊亲了一口。
从广州回到本溪,顾梦颖俨然以我的女朋友自居,会去市场买菜回来,做给我和我的父母吃,她还会给我父母现榨豆浆,加点蜂蜜,端到他们面前。她甚至还会在我父母面前撒娇,我父母很喜欢她,亲热喊她女儿。
有时候,回想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会躲卫生间偷偷流泪。
当然,不是说我有多爱她,而是这么一条鲜活的生命,这么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对爱情充满憧憬的人,就这样白白断送在我手里,太可惜了。
我还清楚记得,有一次早上起来,她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得,说,咱俩结婚吧,我愿意为你生个孩子。
那一刻,我心动了。
我对自己说,如果这辈子还会结婚,那就是她了。
我只是没想到,她最后成了我和马小强激烈冲突的牺牲品。
她在香港时,接到过小雅的一个电话,小雅要结婚了,邀请她参加婚礼。她告诉小雅说,她和我在香港,还说我同意她做我女朋友了。小雅就告诉了马小强了,那时起,马小强就埋下了对我怨恨的种子,以为我带着小颖离开本溪,是为了躲避他。
不管怎么说,小颖是替我们死的,这也坚定了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要不她就白死了……
马小强的身体在慢慢康复。
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个骗子。
我给他擦身子,下身全擦完了,擦到脸,额头时,他就说,你是个骗子。
有一次,我给他擦脸,擦着擦着,他开始擤鼻子。我以为他知道了他母亲的事情,不安地问他怎么了?
他冷冷地盯着我看,黑亮的眸子深邃而犀利。
我又问,你怎么了?他突然说,你就是个骗子。
我的鼻尖突然酸酸的。
这种感觉真是怪,照顾他的期间,我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各种检查、治疗、护理,一趟趟楼上楼下跑。面对他的康复,我也很乐观,我甚至没掉过一滴泪。如今,他轻轻一句“你就是个骗子”却让我难以忍受。
见我低下头不敢看他,他拉着我的手,说,轩子,你知道我们第二次在慈航寺拜佛,我做了什么祈祷吗?
我抬起头盯着他看。
他继续说,我祈祷我们两个能永远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出来了。
我给两个护工分了工,一个白天,一个晚上。
马小雅和她奶奶每隔几天会熬汤过来,有时候是牛腩柿子汤,有时候是鸡汤。
他奶奶一勺一勺喂他汤喝,喝几口,他就不喝了,小雅过来找我,我劝他说,没事,喝汤是尿多,尿多就尿多,怕什么,我帮你接就是了,多尿多排才好得快。
他就微微一笑,不再拒绝。
看见马小强的奶奶,我也会常常会想起我奶奶,她迎霜的笑颜总是在我眼前浮光掠影般泛现。
短短几天,一下同时失去两个身边很近很近的人,让我总是有一种恍惚感。
时光也总是给予我们回忆的力量。
从前我觉得我不能读懂或者说理解我奶奶,但此时现在与过去叠加,我觉得她突然简单易懂了。
我以为自己不会动容,毕竟她走的时候已经八十多岁了,但我经常会内疚,我总觉得她的离开与我突然离开她有很大的关联,这种感觉就好比我每次回到家,总觉得周围的一切空荡荡的,地方空了,我的心也空了。
我相信,我离开她后,她也是这种感觉,觉得一切都空了。
所以,我刚从广州回到家,她就紧紧拉着我手,说,轩子,我梦见你爷爷了,他要我去找他。
这让我感到恐惧。
可能是太累了,有一次我在旁边睡着了。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奶奶拉着我的手说,轩子,你爷爷在哪了,我怎么找不到他。
马小强不停用手抚摩我的脑袋,醒来后,见我眼圈红红的,他问,轩子,你怎么了?
我说,我梦见我奶奶了。
他眼圈一红,说,我也想她了。
我拍了拍他。
他忽然说,轩子,我想亲你一下。
我靠过去,他亲了一下我的脸,然后说,轩子,对不起,你走后本来我应该去照顾奶奶,但我根本脱不开身,以前一直是奶奶照顾我们,我们给她的照顾实在太少,我一直想亲一下她,可惜没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