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我不用……再来给你报到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出话语里透出的凄凉。
“这么说,那些……那些都是假的,是……利用?我……只是你解闷的……工具?”沉默许久,他仿佛恢复了平静,冰凉地问道。
象是被子弹击中,身体晃了晃,心失血般苍凉。我从来不知道感情还有这个用途。不过,这样也好吧?如果能让他在以后的回忆中少些牵绊,我愿意扮演那个欢场作戏的小丑,那个贪图欲望的轻浮之辈,在他心目中。
听见他拉开门,从玻璃窗隐约的影像里,贺明又扭头死死盯了片刻,抬脚跨出了办公室。
白昼与黑夜的更迭里再没了喜悦,剩下的只是简单的重复、机械的动作,不会思考,似乎就忘了生的状态。
依然会坐在礼堂的座椅上看他们排练,一连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包括休息包括齐林走过来聊天,包括看贺明一人呆呆地坐在地上。眼中经常浮现幻象:四周的一切都了无踪影,他在一片光彩中为我独自起舞,说一万遍“我爱你”。
直到齐林用力摇了半天肩膀,我才恍然从梦境里回来。
“别说没什么事啊,瞧你失魂落魄的样子。”礼堂里回响着音乐伴奏带,他并没故意压低声音。
我晃晃脑袋,从兜里掏出烟,这些天我已离不开它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喷吐着烟圈,飞快地指了指舞台一角的贺明,“呃,我……知道你们的事情。”我没觉得特别意外,自从听他托局长送我进监区后说的那番话,就隐约感到他似乎明白什么。不过乍一听,夹着烟的手指还是颤抖了一下。他直视着舞台上的贺明,象在猜测那孤独身影后到底隐藏了些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要走了,才……?”
我闭上眼睛,半天才说:“他有……有老婆。”
我不知道怎么说清来龙去脉,其实这中间夹杂的东西自己也没理清。
“特变态吧?”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对齐林的直白感到惊慌,毕竟他比我小几岁,又生活在那样一个圈子中,对此应该不会抱有太多的成见吧。
“切,什么年代啦,你脑袋里的变态范围该缩小缩小吧?”他善意地开着玩笑,“不过,何苦呢?在这个环境里。你现在才知道他的……情况?”
“不算吧?早就知道。其实……他们还没结婚。”
“哦,良心未泯,不忍破坏人家的未来?”
我苦笑没支声。
“换了我,才不管他这些呢!一辈子能碰上几个想爱的人?遇到了就得用力抓住,要不,对得起自己啊?”
是啊,一辈子碰上彼此喜欢的人,容易吗。我紧紧盯着贺明。
这时,有个犯人走到贺明跟前不知说着什么,贺明摆摆手。那人没离开伸手想拉他起来,贺明皱着眉头依旧晃晃胳膊,两人便一拉一扯地有些纠缠的样子。
忽然,贺明腾地坐起,嘴角动了动,象是说了句什么,抬手就朝那人脸上给了一拳。音乐停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脸色通红、眼眶里布满血丝的贺明。那人捂着脸,“你犯什么病?谁招惹你找谁去,别以为他妈的快走了就没有敢动你。”
“你再骂一句试试?”贺明沉声喝道,“我还就不想走了。”
齐林焦急地望向我,见我眯起眼睛没动,说了句“再有啥也不能让他打下去,出大事怎么办?”便拖着我跳上舞台。
灯光下舞姿温暖,
冷峻里目光如炬。
还是这个地方,还是相对而立。怎么仅仅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恍如隔世、面目全非?
“指导员,祁主任传话让来拿几张碟,别的中队要用,谁知道他……”
“拿光碟就拿光碟,要什么钥匙,少拿主任吓我。还告诉你,我现在……还就不在乎什么减刑,取消了倒……倒利索!”贺明依旧气冲冲地喊道,说最后一句时他似乎往我的方面瞥了一眼。
“呵,我看看是谁这么没王法了还!”老祁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口拐进来,眉眼四散指着贺明叫着,“我不用吓你,就凭你说的这句话,撤了你的减刑申请还真没什么问题。”
说罢,老祁已走近,直接走向贺明。
贺明将头扭向一侧,微微抿起嘴唇浅浅地笑着,有不屑有苦涩,仿佛大家用以要挟的“减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象几个月下来,在舞台上一举手一投足那样不足挂齿。
他就是想弄出点大事来,可我没料到会拿减刑开玩笑。我以为随着回家日期的临近,随着渐渐的疏远,随着对我的怨恨,他只会觉出一丝丝失落,一丝丝寂寞,最多还有一丝丝难过,用不了多久,快乐、希望、明天又会重新占据他生活的全部。他原本就是个正常的人,不该陪我一同摸索暗夜里的星点光亮,一同走向满是荆棘的荒凉季节,他,本来能张扬着率性,在阳光里且歌且行的。
齐林碰碰我,“真不管了?”
我从臆想中醒过来,迅速换成笑脸,迎着老祁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