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地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发呆,我没注意老祁后面跟了句什么追问的话语。
趁着贺明还没回来,我找个借口又先出了监区。我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躲避什么,总觉得有些代价应该付出,否则那圣洁的亲情与感动会不时惊扰宁静的梦,会每每让我不得安宁。冥冥中,我象是在找寻一个说服自己继续下去的理由,哪怕只是屈从于情怀的召唤、折服于爱的吸引、或者是对经受折磨的补偿。我想,如果答案来得太快,不是缘于轻率就是经不起内心的拷问。
一连三天,我都晚进早出,避免与贺明碰面。老祁奇怪地问最近很忙吗?我支吾着点头,心里升起一声长叹。是忙吧?忙着与煎熬、与本性、与来自咫尺的诱惑搏杀,经常身心俱疲、无力喘息。我就像一只自我束缚的蚕蛹,在一圈一圈的缠绕中欲动不能,几乎窒息。在等待与折磨中,为自己找个理由的初衷越来越似是而非,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平复的思念,对那双有力的臂膀,浑厚的胸膛,迷人气息的思念,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堕落,算不算精神对身体的认输。
这天老祁去了训练场,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胡乱勾画,半天才发现整张纸竟写满了贺明两个字。苦笑着站起身,刚想伸开两臂打个哈欠,视野里竟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脚步匆匆低着头往教学楼这边奔过来。
我不知道该摆出一种什么样的姿势来迎接这次不同寻常的见面,至少要给他一个明确的信息。可就在我来回转身的时候,贺明已通地一声推开了门。
他跑得满头是汗,胸口急促起伏,与我目光相对,他一手扶着门框,竟忘记了关上。
只一眼,就明白所谓要追问的理由和答案其实都敌不过活生生的自上而下、从里到外散发着独特气息的这个男人。我转过脸背对他,怕这些天积蓄的欲望破茧而出,在我看来那还是只未成熟的飞蛾,有些丑陋见不得天日。
“昨天、前天我都来……报到了,可……你不在。”贺明站在门口低低地说。
眼泪迅速就聚满了眼眶,我努力噙住不让它们掉下来。为什么要说这些,这些让几天来堆积起的疑问、委屈甚至怨尤瞬间土崩瓦解的话?
他走近柔声道,“就算要骂,也得给我个站到你面前的机会吧?”他牵住了我背在身后的手,厚厚的老茧掠过掌心,温暖、有力一如从前。转过身,我无法抑制地任眼泪在他面前跌落。
相思太紧。
所有需要澄清的过往,需要追问的答案都放到一边,让我们先告诉对方,控制不了的、阻挡不了的对彼此的深切渴望!我以为事隔三天后的相见,会尴尬会难堪至少,会有一丝的犹豫,没想到,炙烤融化的岩浆酝酿得愈久,喷薄的力量愈势不可挡。
(二十四)
那些答案真的就被放到了一边,轻轻地、默契地、无奈地。
贺明说,对母亲他已讲清楚,几年来倔强、不肯低头的相同个性在本应水乳交融的母子间产生了不小的隔阂,现在他也长大,希望母亲不要再逼问这件事情。
对小玲他表示得很明白,虽然出事与小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后来才弄清楚贺明当初就是为了替小珍哥哥出头,才动手误伤了那个村霸),但她没必要因此内疚一辈子;至于两人之间的恩怨,既然已曾那么绝决地彼此伤害过、抛弃过,就不要再试图忽略、弥合不可能消除的裂痕。说这话时,他用力咬了咬牙,腮边肌肉随之一紧一紧,似乎要坚定某个念头般,脸上浮现出坚毅的表情。
我根本不可能再去自私地询问我们怎么办,或者要他抽丝剥茧地解释与小玲之间的恩怨、伤害、负欠究竟是怎样难以厘清。每个人都有历史都有故事,这个道理我懂。
他板过我扭到一边的脸,仿佛恢复了熟悉的调皮,“怎么,不准备骂我了?”
我终于知道沦陷于一个人的微笑当中是多么悲哀。那意味着不管你正经历怎样的伤痛,面对多少折磨,只要他微微翘起嘴唇,眯起眼睛,你就会忘掉所有,乖乖地跟随他走进另外一个世界,义无反顾。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真有什么在我们周围发生过。那些本来沉重得无以复加,紧急得火烧火燎,逼迫得动弹不得,甚至狂澜既倒,大厦将倾的困扰,怎么就忽地没了踪影,只感到和他在一起的安宁、静心?我们称之为爱的东西,莫非就是这样一种彻底的失去,对自我;一种无端的信任,对对方?
我们不约而同地避免再谈及那次帮教。未来,即使没有他母亲与小玲参与的未来,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路坦途?我不敢妄自揣测。我甚至违心而宽慰地想:《射雕》里蓉儿送靖哥哥回蒙古迎娶华筝公主的一路上,不是也说过好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的话。或许,我们能有类似“柳暗花明”的结局也未可知。那么,不如对酒当歌,不如衣袂飘舞,何必去管身后巨浪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