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不知所以地答应着,说了太多的话,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清。
贺明早早站在教学楼门口,簇新洁净的衣服显示了隆重的等待,平日唇边偶有泛起的胡须也剃得干干净净,露出令我心动的青色,坚毅而性感。
忽然想起前天给他留下剃须刀,他把玩着问违规了吧,这可是违禁品!我瞪他一眼,知道违禁就注意藏好了。他淘气地皱着眉追问藏哪儿藏哪儿啊,还顺手指指自己的裤裆,你看这儿行吗?我抬手就是一下,碰到了软软的东西,红着脸说放到库房里吧,你不也有钥匙?他眼珠咕碌转了一圈说我可不敢去,到那地方容易想入非非,你又不在……一切都刚刚发生,那么真实,恍若眼前。难道就真的要对这些时时在梦中笑醒的温馨挥手告别?
他就那样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里望着我笑,一如过去每个普普通通的早晨。晨曦中脸庞与胳膊上的汗毛仿佛清晰可见,让人想起掠过肌肤时陡然而生的酥痒,鼻腔里忽然就充溢了酸酸的液体,眼前跳跃着各种光线的折射和反射,宛若彩虹斑澜。
“昨天我妈没训你吧”贺明颠着脚在我身边晃,“没办法呃,她对我都那样,不过,她是软心肠,和你一样。”
我没象往常那样跟他逗嘴,低头径直走进活动室,过一会儿他们一家人就要在这儿吃饭,现在应该摆上了水果、花生等等,这些还真是监狱准备的。
贺明一开始还跟在我身后,慢慢看见我毫无表情的神色,就落在后面,一脸疑惑和茫然。
我无法追问无法责备也无法开口,她母亲说得很清楚,贺明什么都不知道,怪不得他。可这就能让我们对小玲视如空气吗?
实在不忍心看他无辜和委屈,我扭过脸笑笑,“去准备准备吧,马上就来了。”我真的做不到和贺明板脸,就象他说的,怎么可能跟我生气一样。见我又笑了,他用力打了个响指,一溜烟跑回号房。
教育科的民警分别领着家属一个监区一监区地护送,最后才来到教学楼。本来还有另外一户,临时告知来不了了。
贺明站在楼外几米处,我站在高高的楼门口,或许还有很多犯人站在窗前眺望,想起自己遥远的亲人。
几个人影还在足够远的地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贺明掩饰不住兴奋地扭头朝我眨眨眼,颠起脚尖向那边张望,其实大院里非常平整,所谓颠脚并不一定能真正使视野更开阔。
人越走越近,我死死盯住了贺明的背影还有被阳光拉长的影子。
蓦地,贺明转过身,张张嘴,眼神透露出惊异、气恼和不确定。就当他再次转回去看时,母亲和小玲已经到了跟前。
(二十二)
不时有人从号房探出头来张望,我能理解这种长久与外界隔绝后对新鲜事物的浓厚新奇,其实这无关来人的身份、性别、外貌,即使是高墙外那株在春意里萌发新芽的钻天杨,那只飞过电网、掠过监狱上空的白鸽,一样能引发他们无限的瑕想与慨叹,我想那是对自由渴望的表达。
贺明三人跟在我身后走进活动室,老祁和另外早已安排好的两个服务犯一脸热情地鼓掌欢迎。毕竟,远来都是客,这也算中国人骨子里难以彻底消除的待人之道。即使身处这样一个遍布冷酷的地方,在这样特殊的时候,那几声鼓掌也不能完全算作虚伪吧?
贺明母亲的眼睛一直湿润着,双手不停在他身上摸摸这儿摸摸那儿,从来都很坚强的贺明低着头,大概不想让母亲看到控制不住的眼泪,浓浓的亲情洋溢在整个活动室,我、老祁,包括那两个犯人也不约而同地红了眼圈。
老人客气地让我们一同来坐。经历过很多这样场面的老祁侃侃而谈着她们的进监帮教会对贺明的改造产生多大多大影响,似乎放弃这次机会,贺明注定会再次走向无底的深渊。这会儿,我倒不认为他在故意作秀,被所谓党的教育改造方针洗脑的结果这是如此。也许在他们潜意识里,真的认为亲情感化一定能达到那些狗屁理论所阐述的高度--虚无缥缈的高度。
贺明眼睛一直没有看身旁的小玲,似乎在他身上存在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气场”,面对母亲的嘘寒问暖与侧脸的冷若冰霜分别过于鲜明,小玲僵硬着表情,不时看看对面的母亲,显得既孤独又无助。
我同老祁与贺明母亲打了声招呼,说你们慢慢聊。目光与贺明相对,感觉他又张张嘴想说什么,通红的眼睛里闪动着急于解释却无法开口,渴望我留下又担心尴尬的复杂情绪。我毫无表情地让目光在他身上飘过,坚决地转身离开。我所拥有的情商和智慧不足以应对这一切,无论出现怎样的情景都会刺痛本不坚强的心。
独自坐在办公室,从抽屉里掏出快发干的香烟放在指尖把玩。想起贺明一次不经意地说起抽烟的害处劝我少抽,我问在这个事上是我随了你还是你随了我?他拿起烟盒无比沉痛地说你要是不想戒的话也行,我就比你多抽十倍,不信你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