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我没让执意要走的齐林离开,毕竟都是初次相见,还真担心话少弄得气氛尴尬,有齐林这“活宝”在,多少能替我圆圆场吧。
贺明母亲看着我和齐林说:“明娃在这儿能遇上你们这样的好人,真是他的福气。”
齐林笑笑指着我:“跟我没关系,是指导员照顾他。”
老人家扭过脸对女孩说:“小玲,替我敬指导员一杯酒。”
我微微涨红了脸,端着酒杯刚想说什么,老人又补充道:“小玲是贺明的媳妇。”
我几乎惊得把酒洒到了桌上。怎么可能,贺明档案里可是写着未婚啊!
(二十一)
一时间,望着眼前这个女孩,我不知道是该微笑举杯还是由衷地说些祝福的话语。见面后一直没有仔细观察她的样子,现在看来,未经雕琢的精致五官透出青春与朝气,如果和高大结实的贺明站在一处,应该――真还挺相配的。齐林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我一脚,才把我从无边的臆怔中唤回。
贺明母亲大概看出了我的失神,有些意外有些不解。小玲则略带羞怯地将杯子举高,“谢谢你啊,指导员。我替我们全家……还有贺明,谢谢你!”
我下意识地把杯子伸到小玲面前,杯中腥红的液体在包间刺目灯光的映射下,折射着每个人的面孔:齐林在低头沉思,老人在慈祥微笑,还有小玲期待的目光。不知是我的手抖还是酒盛得太满,几滴从杯中漾出,沿着杯壁流淌下来,仿佛印象中晶莹的烛泪,流过指缝,渗进手掌,不见了踪影。
重新坐下,也许是那杯酒饮得太急,竟隐隐觉得头晕心慌。齐林看我的样子问:“不舒服啊?”
摇摇头,赶忙换作笑脸冲贺明母亲笑笑,“没事,就是喝急了。”
“不能喝就少喝点,明天你们还要忙工作呢?”她依然那么关切和慈祥。
我艰难地点头,本来还想刨根问底的话在老人面前竟失去了气势和意义,好像一出口就会变成某种不敬、某种妄测,某种气急败坏。
大家安静地吃饭,匙筷不时相碰的轻脆声在宁静中显得突兀而刺耳。半天,齐林清清嗓子,打破沉默呵呵道:“大娘,您知道贺明再用不了两个月就出去了!”
“知道,知道,他来信说了,还说全都是指导员给他争取的!本来我也不想这个时候再来,我跟这孩子啊……生不完的气!可拗不过小玲,非说要见见他,想把……哎,话说来就长了。”
我静静地听着老人说的每一句话,想起临走时贺明眼里似有似无的泪光。我不相信善良、正直的贺明会刻意隐瞒什么,只是,只是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咣地砸碎了我为此设想的所有情节,那些原本要为贺明尽一份儿子孝心和责任的温馨情节。想到这些,我有些控制不住,急忙起身出了屋。
街灯与车灯五颜六色地组成流动的灯海,闪烁迷离。顺着街道望过去,一直流向监狱的方向。不知贺明此时在做什么?幻想母亲和我款款聊天不禁莞尔?与段海亮你一句我一句贫嘴?还是已经带着宽慰的幸福进入梦乡?恍惚中,眼前灯的海洋渐渐幻化成朦朦胧胧的一片光与影的浓雾,分不清是来还是去,是走还是留。
不论震惊后怎样茫然、难过、荒凉与失魂,我还得回去收拾这场不想面对的残局。贺明母亲坚持要付饭钱,几番推让中,齐林拉过我低声说:“别争了,老人家过意不去。”
坐在齐林的车上,看嗖嗖而过的车流脑子里一片空白。齐林扭过头,“刚才你出去时,老太太问你是不是有啥心事。说这趟来可给添了不少麻烦,不能再让你破费了。”我奋力坐直身子答应了一声,不想让他看出更多端倪。可这句话不错,我始终是个外人,所有一厢情愿的付出于她而言只是沉重的人情负担,这也许不关小玲,不论她存在与否。
悲凉犹如一把冰刀缓缓扎进体内,似乎要让我体会每一寸深入的疼痛和彻骨。车内响起周艳宏那几分媚气几分磁性的声音:到下一个路口,是向左还是右,有谁来为我参谋?
我,还有选择与参谋的余地么?
第二天,监狱门前不大的空地上挤满了帮教家属,许多人不明程序、不知地点地乱撞。领着贺明母亲和小玲登记完,把他们安排到同事办公室,我便想先进监区。临走,老人把我拉到一边,面有难色地说:“指导员……”
“您叫我小赵。”我苦笑着纠正。
“赵指导员,贺明这个娃来的信我都看了,几次提到你,看来是挺……挺信你的。你能不能……先去替我劝劝他,告诉他见着小玲别让人家难堪。这个娃死犟着咧……”
我不懂地看她,老人眼圈一红,堆满皱纹的眼角淌出泪水,“明娃出事以后,小玲爹妈就再不让她登我们家门,说反正也没扯证没办事,算不得正式夫妻。前些年玲还小不敢违拗她家老人,也给明娃写了绝交信,没想到,这两年姑娘大了,背着爹妈总上我那儿做这做那。可明娃就是心眼儿小,跟人家记了仇,从不回信,这趟就是小玲死活拉我来的……”说着,她望了望坐在办公室里有些拘束的小玲,叹了口气,“你就帮我说说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