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替我收拾好零乱的衣服,一颗一颗系扣子时,他没抬脸说:“以后,可别拿这东西吓我。”
我轻轻拍拍他的胳膊,扶在他肩头,“不用多久……以后我也用不着穿它了。”
“穿着,穿着。”他推开我,端详了半天,“好看,我第一次见你穿警服的样子,就觉得好看,精神。”
我们互相望着笑了。是啊,和难于寻觅、苦于坚守、惑于执着、痛于分合的爱相比,和千年修得的缘分、坦诚相对的勇气相比,这世俗附加的面具岂不是太易于跨越和等待了?
贺明站在楼门口目送我走。一直没回头,可我能感到那道目光的温暖,一如天边火红的夕阳。
每年八月,监狱都要组织所谓的亲情帮教大会,其实就是邀请家属进监,与犯人面对面探视。老祁对我报上贺明的要求一点也没有异议,还挺热情地叮嘱我别只写他的改造表现,要加上些莫虚有的什么家庭包袱、经济压力等等因素,说这样就能确保不被监狱否决。
我一直没有告诉贺明这个消息,想给他来点惊喜。为了保险起见,我干脆放弃了寄信的途径,从档案里翻出联系电话,想等确定下来后再通知他。
打通后才知道那电话只是村委会的,待详细说明情况,那边的人才同意去喊他家人,叫我再过十分钟打过去。
再次拨通,心里竟有几分慌张,觉得那边的人仿佛与我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拿不准该用哪种语气。
“贺明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想像中老人的声音,是个非常年轻的女性,却一样着急而慌乱。
“您是……?”我犹豫地问。
“哦,我是他……家人,他到底怎么了?出事了?受伤了?要不要紧?”
我猜想应该是贺明的姐姐或妹妹吧,便详细地说明了帮教的时间,需要注意的事项,她听完,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有些兴奋地对旁边的人说:“妈,监狱那边让咱们去看他,是进里面看,还可以一块吃饭!”
可以想像出她们愉快的感觉,叮嘱了几句到达市里的乘车路线,在她反复的谢谢中,挂掉了电话。
训练已经结束,值班犯说贺明在做值日,便兴冲冲地跑向训练场。贺明似乎正在和谁聊天,我停在门口,悄悄往里瞅。他正弯腰拖地,旁边站着段海亮。
“听说这回帮教文艺队只给了两个名额,怎么这会儿还没消息?”
“操你的闲心,你那么需要家里人来啊,不是上个月才来看过?”贺明没抬头,继续来来回回地打扫着。
“谁还嫌多?不过我是没可能了。昨天还托齐林问问,齐林只顾着和那个效‘如花’嘀咕什么喜欢喜欢谁的事,没理我。”
他们居然把效妍称作“如花”。我不动声色地笑了。也挺对,笑靥如花嘛。
见贺明不搭腔,段海亮凑上前,“你……你没问问指导员?”
“问什么?”
“有没有让你帮教哇?装!”
“切,我快走了还帮什么教?”贺明看了他一眼,“再说……我也不想麻烦他。”
“啥麻烦不麻烦的,你为他把命都快搭上了,这点儿事讹也得讹上他。”
贺明瞪了他一眼,“去去,干你的活。”
过了一阵,段海亮又说:“不过,指导员这人确实不错,不象这里面的其他人“,他压低了声音,“说起话来象驴,骂起人象狗,做起事来象猪。”
贺明嘿嘿了一声,“不说话你会死啊?”
“快出去了觉悟就高了呵”段海亮指了指他,“立马就不和我们一条战壕了?对了出去后有啥打算没?”
贺明抬起身子象是想了一下,没吭气。我站在门口心里竟猛地晃了一下。
“问你呢,想什么美事?以前相好的在家里等着哩?”段海亮推了贺明一把。
“不回了,倒是有个相好的,在这儿等着呢!”贺明说完,吹着口哨,自顾自地低头又干起活来。
不知道脸为什么一下变得发烫,心咚咚跳得厉害,有些呼吸不上来的感觉,我忙转身离开,忘了来时的目的。
快下班,贺明习惯地进到办公室。那次以后,我就“警告”他每天必须来跟我“报到”,说这话时,他坏坏地望着我,捅捅我的腰眼儿问报到的内容是什么?包不包括抱倒。
见屋里没人,他飞快地来到我身边,用力抱了抱我的腰,说:“报到来了。没误点吧?”说着,还轻轻地用腹部顶了顶我的身后。
夏天的衣服很薄,能感觉到他微微发硬的部分,我任由他在后面任性地摩擦着,从背后抓过他的手,问:“有相好的等你,你真的能留到这个城市?”
他似乎怔了怔,转到身前,上下打量我,“堂堂指导员还偷听啊?”
我没理会他的玩笑,认真地盯着他。
“就怕你到时候不要我啊。”他叹了口气,扭脸看着窗外,“这些天我天天想以后的样子,你说……我们可以吗?”
那些未来,那些遥不可及、不可预料的未来,那些与他相守、幸福的未来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我坚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