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转身要离去,听见效妍在身后大声说:“让你们指导员也一块来放松放松嘛!”
她是一个开朗的女孩,是那种天大的烦恼只要睡一觉就会忘到九霄云外的乐天派。此时,她正象一朵粉红的云,轻飘飘地就落在了我身边。
她毫无顾忌地拉住我,一边鼓动齐林,“听说赵导是这个监狱的一支笔,咱们也见识见识到底多有才啊。”
齐林嘿嘿乐没动窝,眼看着我被效妍横拖竖拽地到了场地中央。
犯人们也起哄般七嘴八舌喊道:“指导员,来一个吧?”我下意识地四下看看,想着能逃脱的所有借口。毕竟我还不能与齐林、效妍相比。“不行不行,你们这样胡闹监狱已经够忍让的了,如果不是为了晚会,估计上头早该收拾你们了。”我尽量摆出严肃的样子,努力维持一个指导员应有的形象。
“指导员,这你就言重了吧!”效妍双手架在胸前,“我这最多算是寓教于乐,用你们的话怎么讲来着,‘丰富训练载体,提升节目质量’!”她不知什么翻看了也不算什么机密的狱内简报,信口胡诌。
“是不是指导瞧不上我们这些野台班子的人啊?”齐林终于在一旁开始点火。
“对,放开碟片,让指导员挑!”效妍更加来了劲头,转头找人。
贺明低着头从人群中站了起来。他是值星员,文艺队所有东西都由他保管。
他静悄悄地走向影碟机,打开翻看着。效妍轻盈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几张,歪着脑袋自言自语,“就这个吧,咱们一起唱,省得你放不下指导员的架子。”
犯人们传来轻微的笑声。
贺明被挡在效妍背后,我注意到他一直盯着效妍,直到她转头递过去那张碟片,他才面无表情地打开机盒,放进去。效妍蹦跳着将一支麦克风塞到我手里,小声说:“发挥好啊,别拉低我的水准!”说完哈哈站到了一边。
这是当年大街小巷里到处都能听到的情歌对唱,当李茂山、林淑容的现场演出再次呈现,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青衫薄意气风发的年代。
曾经是对你说过这是个无言的结局
随着那岁月淡淡而去
我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将会离开你
脸上不会有泪滴
分手时候说分手请不要说难忘记
就让那回忆淡淡地随风去
也许我会忘记也许会更想你
也许已没有也许
效妍深情款款地唱着每一句,而我却无法专心。她偶尔投来困惑的目光,对我茫然的表情和不时出错的歌词。可她怎么会知道,如果我愿意唱也只是在唱给贺明听。除了借用这种途径,我不知怎样告诉他一样混沌的思绪和离乱的心境。
贺明始终没有转过身,他背对着我,背对着所有人,训练场里的一切似乎与他没了关系。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儿,仿佛在凝视窗外的某处风景,透过背影,我象是看到了笔直鼻梁下不断抿动的嘴唇。这些天来他若有若无的躲避,欲说还休的怅然,举棋不定的迟疑一一浮上脑海。
我象忽地明白了什么,几乎想伸手给自己一巴掌。借着结束时的杂乱,我快步走到贺明身边,小声说:“训练完,到办公室来。”
(十八)
贺明一直没有来,我独自坐了好久好久,却不想让人叫他。我不知道那样做的话,会不会加剧我们之间的不平衡,会不会平添某种违背他意愿的外力,算不算对他辗转思索的惊扰。
带上门,楼道里空空如也,值班犯也许听着里面安静了许久,以为没事就躲到一边放松去了。信步来到大院里的石桌前,缓缓坐下来,掏出那个精致的钥匙扣,夕阳下一闪一闪的,晃得我眯上眼睛,一个月前贺明第一次跟我聊天的场景幕幕闪回。那声清脆的“指导员”,那个欣长的身影,那道蜿蜒的伤疤,那幅清爽的笑脸,一切似乎只是刚刚发生不久,历历在目,清晰如新。
照在脸上的阳光被一个身影挡住。贺明不知什么时候垂手站在对面,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仿佛怀抱将我笼罩,只是没有热腾腾的体温。他默不作声地坐下来,眼睛盯着桌上的钥匙扣,“还戴着它呢?这么个……破东西。”
心象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它只是个小玩意儿,可每天被我攥在手里,就象抓住咫尺天涯的他,甚至每天晚上睡觉,我都会看它几眼,放到鼻下闻闻它似乎带着贺明的独特味道。我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是那种自虐的渲泻,无辜的堵气,或者还有任性的撒娇,那种男人不常有的本性的流露。
抬眼看过去,他继续垂着眼皮盯在钥匙扣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竟透出熟悉的不屈。
我忽然憎恨起这身警服来。尽管此时大院里没什么人,可我依旧不能拥抱他,不能亲吻他,甚至连搁在桌上的手也不能触碰。激荡在心里的伤感、郁结和疼惜无处发泻,统统变成一种力量,冲击眼眶。
“破东西可我喜欢”,我低低地说,他原本低垂的无力的身体难以觉察地抖动了一下,倔强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转过脸与我对视。才几天功夫,腮边就微微泛起不规则的胡茬,下巴长出几颗红疙瘩,显出几分憔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