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只是端详,他拿起石桌上的钥匙,飞快地一个个穿进扣环,“你先解急,以后再换……这种东西,太粗糙了。”
他认真地按照钥匙的大小排列顺序,仿佛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低垂的脑袋一片青色,没有一丝发茬。阳光直射在他麦色的脸上,既健康又不失光泽。
“好咧”,随着轻快的声音,他抬手将钥匙晃晃,看到我专注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把玩着手中的匙扣,我问:“你被安排了什么节目?”
“两个舞蹈,一个笛子演奏。”
“你以前在……?”
“哦,井下分监区,挖煤。嘿嘿。”他用手做了个向下的姿势,仿佛下井真的是要钻到地下很深处。
听说过下井的艰辛,饶是民警对此都叫苦不迭,挖空一切心思调出生产监区,更不必说犯人了。
似乎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贺明张开双手摊在我面前,与看到手背的样子不同,一手老茧,许是这些天没劳动,有几道刚刚愈合的伤口。
“嗯……”他沉吟了一下,撩起衣襟,刚才隐约的伤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这是前年工伤的结果。那时,撬棍穿进肚子里,昏迷了两天,监狱送我到市里急救,大夫说手术后,全看个人体质了,必须禁食十几天,我就那么熬着。中间,还下过一次病危通知。后来,又回监狱里继续治疗,可能是条件不好,感染过一次,又做了手术,又是禁食,来回折腾了快两个月,才好。”
耳边响着贺明平静的讲述,我象听天书一般,愕然地看着那道伤疤发呆。以前在办公室虽然知道因为劳动保护条件问题致使事故发生,却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很陌生,而当一切真实地呈现眼前,心里引发的震动使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贺明见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身体,掀衣服的手有些犹豫,呵呵乐了乐,缓缓松开,那道伤疤、那因劳作而紧绷的小腹,还有胸前结实的肌肉,便被天蓝色的囚服遮住。
我的脸瞬间发烫,忙将目光落到那边激战正酣的球赛。
“指导员,你坐着,我也去玩会儿?”贺明站到面前笑着说,看我点头,欢快地一步蹿了出去。
看着球场上他生龙活虎的身影,还有刚才讲述与死亡擦肩平静的口吻,几天来一直压在心头的抑郁、空虚,因为工作调动而产生的难以驱散的不平、愤懣,倏地卸落下来,无比轻松。
(三)
监狱请来负责编排、指导舞蹈节目的是市里小有名气的一位舞蹈演员――齐林,听说获得过全省舞蹈比赛大奖,为了增强艺术感染力,监狱不惜重金聘请,他年龄不大,只有二十三四的模样,消瘦的体形、齐肩的长发,苍白的脸色,共同向外界传达着与众不同的艺术气息。
尽管对舞蹈一窍不通,我还是认真地听了齐林老师关于晚会重头戏――大型舞蹈《新生》所要体现的主题、采用的形式以及音乐选配等等非常专业的讲授。估计大多数犯人也是云山雾罩,不明就里。不过,看他讲到主舞者要通过某个肢体动作反映心中对自由的渴望、对亲情的向往、还有接受融炼的痛苦,那眼神里迸发的、手势里张扬的激情还是深深打动了我,不由自主地带头鼓掌。
齐老师仿佛遇见知音般毫不吝啬地把欣赏倾泻过来,“这位……这位警官……接受能力很强!大家……大家要向他学习……”
我卟吃乐出声,犯人们也都低声轰笑,齐老师这才觉出措词方面可能存在问题,捋了捋长发,不好意思地冲我点点头,深含歉意。
《新生》是整台晚会的亮点和焦点,也是排练难度最大的节目。毕竟,独唱、合唱、演奏、相声等等比较常态的节目形式,无论内容还是表现,都相对容易,能够参演的人都有一定基础。而舞蹈却非常考验专项素质,对于从未接受过任何训练的大多数犯人来说,听对节奏、数对步子已经很不易,更不必说兼顾表现力、张力等等。
作为艺术策划,我还是硬着头皮去和齐老师探讨了演员的选拔。虽然教育科的那些所谓“专家”已经给每个犯人下指定了任务,但若想真的完成好这个舞蹈,有些人选还得重定。
齐林老师显然在这些天的集体训练中有所观察,很利索地点了七八个人,贺明也在其中。他特别对一个叫段海亮的犯人倍加欣赏,“我问过他,上过艺校,有底子,当好一个独舞没问题!”他兴奋地说道,眉飞色舞。
“怎么样,对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印象?”我笑着问。
“嗯……人才不少,各有千秋。”他习惯性地捋捋头发,飘逸的长发从指间滑过,竟显出几分妩媚。
“喏,你看这个段海亮”,他用食指轻轻撑在脸颊处,修长的指头微微弯曲,象是回味着什么,“无论是体形、外貌、表现力,放在我们团,肯定是个特有前途的好苗子,哎,可惜了。怎么会犯诈骗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