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眨眨眼,有些犹豫地说:“那怎么办?明天上课就得用!要不这样,你跟我回趟家,弄好以后再回来。”
看他有些抱歉的样子,我说什么也得答应下来。
夜里街上车不多,很快老李把车开进了一个小区内。
他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掏钥匙,象是对我说:“我家属这些天出差了,家里没人。”
我在黑暗里张大了嘴。家属!这个年头还有人用这个称呼?典型的男权思想。谁是谁的属啊?
楼道里的灯有些坏了,老李不时提醒我有几个台阶,并在前面一二三地为我数着,我笑着说:“李主任,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您走好您的吧。”听见他呵呵乐着。
老李的家不小,三室两厅,装修很简单实用,却显得非常殷实,非常洁净。他一边招呼我坐下,一边问喝果汁还是茶。
我站在中央放肆地环视着整个客厅,在心里暗叹李老的幸福。“李主任,电脑在哪个屋?”我问。
老李有厨房忙着,探出脑袋指了指,“书房”。
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木地板发出咚咚的回声。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幅大大的全家照。那个稍微发胖的老太太应该就是他爱人,身后站着的是他们的女儿吧,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笑着,看着让人心生羡意。
老李端着茶杯走进来,见我望着照片发愣,有些讪讪地说:“女儿出国快两年了。”
打开电脑,老李和我并排坐着告诉我文件在哪儿,我一边大概地对他讲着方法,一边飞快地点击鼠标,把文件拷进笔记本中,并逐个修改演示文稿的路径,然后尝试演示的效果。
老李似乎没有看电脑,只是出神的望着我发愣。
大功告成!正当我准备起身时,身边的老李悠悠地说了句:“小赵,你让我想起年轻当兵时的一个战友,哎,你们象极了。”
和他四目相对,老李的眼睛里似乎泛着光,是泪光还是灯光的反射?
他盯着正在自动演示的电脑屏幕,很简短地讲着他们之间的故事。他没说一个爱字,可语气里分明流露出对那人和那段岁月深深的眷恋。
我静静地听,仿佛在听自己的故事。也许每个象我们这样的人,都会有一段类似的情感经历,有一份甘心付出的无悔,还有,就是心头不能触碰不能提起的伤痛吧?
老李忽然站起身,直直地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我一直将视线存放的前方屏幕。
青色的衬衣被略略发福的小腹撑起,随着呼吸在我眼前一起一伏,我竟迷思地想:好像我也非常喜欢这种青色,那是一种混合了沉静、收敛、淡然、平和、稳重的颜色,是雨过初霁后天空一角呈现的色彩,神秘而不可多见。
一旁台灯迷濛的光线落在老李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射在侧墙上,我没有抬头,鬼使神差地望向那影子。
老李温暖的手搂住我的头,那刻,我竟然没觉得慌张,一切似乎都那么自然。
(三十一)
见我没动,老李稍稍用力,把我的头靠在他身上。
没有任何杂乱的想法,我只是愿意贴着他软软的肚子,听凭来自于他的疼惜、关心和爱抚环绕住我,环绕住曾经无比狂热又无比冰冻,无比喜悦又无比伤悲,无比阳光又无比灰暗,无比生机又无比枯竭,在这些正反鲜明的转换中日渐生涩的心。
在老李轻轻的抚摸中,那些深藏并埋藏了的渴望,无从把握无法捉摸的人心,与岳刚进退两难的踌躇,爱恨难决的无奈,还有与生命紧紧相连一路相伴的孤独一一涌上。所有以为永远不可能向人倾诉,无人肯分担的东西在此刻天风海雨般冲击着我,我想,我哭了吧。
就这样垂着手,直着肩,任自己的身体斜斜地前倾在老李的怀中,任眼中流淌出的液体浸湿他的衣襟。此刻,他的怀就象一个家,让这些年被放逐、远离的我,再次看到穿越浓雾照亮归途的那盏熟悉而温暖的灯光,再次无忧无惧的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老李松开双臂,伸手替我抹掉脸上的泪。长长地哎了一声。抬头,他竟有一丝腼腆。
“李主任”,他没有等我多说什么,拉我站起,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了我,不停地用唇轻碰我的脑门、耳朵、后颈,还喃喃着“小赵孩子”
我——有些迷醉吧?是迷醉于他湿热的嘴唇,还是喉间模糊的?记忆里太多孤独陪伴,太多覆水难收,心已憔悴。我如此渴望来自另一个人心怀深处的爱光顾我,特别是在淡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在时钟安静的滴嗒声里,我竟不由自主地环住了他的后背,不由自主地将脸贴在他的衣领处,摩梭,来来回回。
我曾经无数次追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被欲望所俘虏,将自己对爱的执着和对情感的谨慎抛弃。我充满鄙视地认为:无论曾怎样标榜自己的坚定,标榜对爱的坚贞守望,但如果那一刻不是外界干扰,我真的也只是个被某种化学激素主宰的躯壳,在它的催化下滑向深渊。其实,所有自以为纯洁、美好的信念和法则并不真能与头顶的星空作比,永远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