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善饮酒的岳刚,主动给三个人倒满,端起酒杯说:“郭教官,我们兄弟俩先敬你一杯。”
小教官毕竟年龄还小,更加动容,只是用力点头,用力抿嘴,然后一饮而尽。
我承认我就是一个很不习惯热场的人,即使下午被那堪称“宏大”的场面短暂地感动过,但现在,却没有他俩那种气血上涌,满面通红的冲动。
小教官看我大概有些异样,笑着问岳刚:“你们是同事?”
岳刚扭脸望了望我,我替他回答:“不是不是,培训才认识。”
小教官颇有感触地说:“是朋友哪在乎时间长短?不是有句话说什么朝朝暮暮,来,为咱们共同的萍水相逢,干!”
咽着杯中的酒,我没为他那句并不适宜的话笑出来。
渐渐的,两人都有些高,俨然成了知己般,互留电话。推杯换盏的情景在我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我很多年都不曾细细品味的场景,流淌在他们中间的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友情吧?这种东西于我,有过吗?或许在那座青翠的校园,在沸腾的球场,在人头涌动的车站,会有吧。不过,那都是太久远太久远的事情了。
朦胧中,小教官似乎变成了我。我在想,一个月以后,我是不是也能象他一样,和岳刚如此坐在一处,将所有不能说出的话化成一句“萍水相逢”,将所有他不能领会的爱以友谊的形式张扬。
送小教官回去,真的有些醉的岳刚扶着我的肩,执意不回宿舍。
我几乎是搀着脚步蹒跚的他穿过院子,来到月色下的操场。
在台阶坐下,岳刚不时拉过我的手,拍拍或者捏捏,大概不甚清醒的神经控制不住力度,感到有些疼。
“好朋友啊好朋友”他无端地感叹。见我没回音,扳过我的肩膀,嘴里吐着酒气,“咱们是好朋友、好哥们吧?”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希望被肯定的不确定,甚至有些渴望有些祈求。我无法回答,垂下眼,为他拽拽有些上移的衣襟。
“你走的那天,我娘我娘说,这小赵要是个女娃该多好。啊?!你要是你要是”他没再说下去。
他醉了,可是我没醉。我为什么没有醉呢?
“咱说好了培训不管培训完不完,你都要认我这个哥,啊?!记住。”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
说吧,说吧,不管他真醉假醉,我只当是他这些天来未曾开口的表白。比入心的酒暖,比入口的酒烈。
(二十八)
那一晚的月色照进纷乱的心,带来清冷,也留下些光亮。
我聊以自慰地想:或许岳刚心目中我这个“兄弟”与别人不同吧。无论这不同里包含的是温情、是暧昧、是朦胧,还是尴尬,至少,这道微弱的清辉足可支撑我在暗夜里前行,哪怕只是一段小路,一截时光。
进入全天候上课对岳刚是个极大的考验,经常从后面看他捧一本闲书有气无力的翻看。这天课间休息,岳刚出去倒水,我随手拿起前排他的笔记,居然只是每隔两三页在第一行大大地写了这一天讲座的标题,至于内容、概要统统没有。记得上次培训的同事说起因为没有笔记,临考核前打着的到市里复印的狼狈相,不免有些担心。
端着水杯的岳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身后,有些英雄气短地问:“没见过这种笔记吧,呃简明扼要。”
说着就从我桌上抄起本子乱翻,嘴里嘟囔着:“有讲这么多吗,自己编的吧。”
忽然他象错过什么似的,用拇指搓着笔记本,一页一页往回倒,然后就怔怔地看着其中的一页,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呵,是挺认真的。”看了一会儿,他又随意往后翻了翻,便把本子搁在桌上,坐到了前面。
下课后,我让他把笔记本给我,想替他补上。
岳刚垂着眼想了一下,递给我本子,在起身离座的时候极轻地说了声谢谢。
我没在意。摊开笔记本开始琢磨每个讲座的重点,想尽可能概括又别丢了哪些内容。忽然感觉岳刚没有离开,只是侧着身子让后面的同事走过,就那么低着头看我抄写。
抬头看清了他微微蹙起的眉毛和若有所思的神态。宽大的身影挡住了直射的阳光,每根竖起的发茬旁都形成一个又一个光晕。见我迎着光眯着眼看他,他奇怪地笑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去。
猛地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忙翻开我的笔记本,就在翻过最新记的内容,翻到中间空白页后,才明白刚才岳刚一系列不同寻常表现的原因。
我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只要手中有笔有纸,都会不自主地在上面涂抹些字句。大多数时间,那些纸片都会在无聊的会议后被随手撕碎,身首异处。可眼前这页纸却无论如何记不清什么时候写的,又是什么时候忘了处理。
那是笔记本中的一页。整张纸涂满了“岳刚”两个字,歪歪扭扭的,透露了当时心绪的烦乱。最要命的是,在“岳刚”和“岳刚”之间,间或出现着“朋友”、“爱”、“家”,甚至还有一句“向左还是右,谁为我参谋”的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