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姐姐一脸期待的神情,我不得不用力点头。
姐姐走后,听见岳刚还在那边和母亲低声说着什么,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心里乱糟糟的。
时间还早,但村子周围已经安静下来,大概这就是日落而息的节奏吧。已经有很长时间,我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短暂地生活过,此时,蛙声、树影、轻风与不时传来狗吠声,让我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什么是静谧恬淡、什么是常态人生。
仰望满天的星星,颗颗象珍珠镶嵌在天幕中,那么亮那么密,仿佛浩浩荡荡地向我压来。蓦地,我恍惚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置身于完全与我关的这个村庄。周围的一切本应该如常地运行,而我却痴心妄想做那只挡道的螳螂。
心中升起的鄙夷、自怜、羞愧,将白天刚刚领略到的些许快乐,一点点啃噬待尽,痛入心扉。甚至我觉得,与岳刚同来的初衷,在他母亲、姐姐还有头上星空共同组成的湛蓝而纯净的背景下,也变成一道极其丑陋的污浊,难看地呈现在那里,极其显眼。
岳刚从屋里走出来,看我发呆,没说话。点燃一支烟,默默地抽着。
默数数字,与不可预知的答案豪赌;
反复挣扎,将世间不同的幸福作比。
紧咬嘴唇,我在等待。
良久,岳刚转身,低语道:“回屋睡吧。”
他没有伸手拉我,只是在经过的时候,短短地停了一下,就独自迈步进了房间。
星空可以作证,我没有掉泪,只是,五脏六腑移位般在抖,震颤得大地都跟着晃动。
进屋,岳刚已经躺在另外一张小床上,头朝里,似乎闭着眼睛。
坐在我的床边,我直着眼睛盯住墙角,除此之外,我不知还能看哪里。
岳刚象自言自语又象在对我说:“娘就我一个儿这些年她太苦了哎”
苦涩将我的嘴角轻轻扯开,走到床前,拍拍被子,岳刚平躺过来,与我涣散的目光对视,似乎想说什么。
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为难,叹息在心中响起,我绝不忍心让单纯的岳刚在此刻用已经疲倦的心再去经受折磨,这份情感太过离乱、太多阻碍,那,就此终了吧,就让他更加释怀些吧,趁那些弱小的根还未深深植入心怀,趁那些模糊的、潜行的还未变成坚定誓言。
我努力笑笑,将手伸进被中,拉了拉他宽大温暖的手,摸了摸他结实的胸膛,“累了吧,早点休息。”
月光如水银般泻进屋内,岳刚轻轻的酣声从对面传来,我没有睡着。起身,站在院子里,想再看一看这片土地的一草一木,闻一闻夺人心魄的馨香,望一望浩淼无边的星夜。或许,从此之后,我将再也与它们无缘。
第二天一早,没有理会岳刚诧异的神情,我执意先回省城,母亲和姐姐都真诚地挽留我,我只得说实在是有事情,必须处理。余光瞥见岳刚垂着手站在一旁发愣。
临出门前,我绽放着笑脸,对他母亲和姐姐说:“你们放心吧,我保证岳刚很快就能领回媳妇,保证!”说这话时,我没有看岳刚,没有管心中零落一地的划出血的碎片。
(二十六)
同事们基本都没回来,夕阳下的宾馆空旷沉寂。独自站在院中,抬头凝视这幢风格古朴的建筑。阳光从楼顶越过,投射出的影子将整个大院笼罩在阴暗中,包括渺小的我,清凉寂寥。忽然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的一句话:如果长久地注视一面旗帜,它就会招展飘扬;如果长久地注视一幢大楼,它就会轰然倒塌。此刻我仿佛真能感觉到眼前的建筑正在我专注的凝视中,渐渐倾斜,甚至我臆想到张开双臂迎接这瞬间的倒塌,于激扬的尘埃中化作烟雾,飘向天边。
大楼没有倒下,倒是岳刚的短信到了。
“在干什么?”
残阳如血,木然地想他捏着手机等我回复的样子。
过了几分钟,他又发过来:你生气了?
盯着几个字,仿佛看到他一脸无辜憨憨的表情。一路上、一天来、一脑子聚集的似悲似怒似怨似伤的情绪,就象千钧之力打在棉花上,顿时被消解得无影无踪。心中软软地化出一汪水来,那种似曾相识的无奈、似曾相识的温暖、似曾相识的困惑、似曾相识的挣扎重又与我结缘,散落在未来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随时在不经意的时候置我于无边的落寞。
只有此时,我才真正明白,所谓伤感,所谓绝决,所谓终了,在我潜意识里,其实都只是面对社会评价、家庭压力、不可知未来无法释怀后的一种自虐,在这种日益扩散的痛中反复感知曾经付出的意义。其实,我怎么会和岳刚生气,他无非没有给我想要的承诺,可,谁又能给呢?
再见岳刚已是两天后的清晨。他急匆匆从楼里跑出来,挤进队伍时,冲毫无表情的我笑了一下,见我没有反应,有些讪讪地扭回身。从后面看过去,迷彩背心似乎刚从衣堆里取出,有些皱,散发着他特有的味道。不知是衣服薄了还是别的原因,眼前的背影竟显得比以往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