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暗下来,看看时间,已经7点了。听见他轻轻缓了口气,双手摸着大腿搓来搓去,刚才一直紧绷的脸,这时才松驰下来。
转过身,拍拍他的手背,尽量做出轻松的表情对他笑笑。他也微微扬起嘴角点点头,把另一只手放在我抓他的手上。
“你还没吃饭吧?”他似乎有些歉意地问。
“我不饿。”
他顿了顿,把手移到我的胳膊上,用力捏捏。扬着脸抿着嘴,想说什么。
我连忙站起身,走到病房门口向里望望冬儿吊瓶里的液体。其实是不想听岳刚说出什么来。
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追着我移来移去。
楼道里很安静,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我去买点吃的吧,想吃啥?”
岳刚有些苦笑地扬扬手,“你吃啥我吃啥。”
“我可不吃动物尸体!”
岳刚一天没见的笑容终于浮现在脸上,“慢点啊,小心车”他瓮瓮的叮嘱从身后传来。
往外走时,耳边一直响着他这句话。第一次吧?
吃完饭,冬儿还有两大瓶液体要输,岳刚看看手机,迟迟疑疑地问:“要不你回吧?”
我看看窗外,“算了,也不好打车。”
他没说什么,拉着我出门又坐下。
“那钱”看我瞪他,他举起双手笑笑,咽下去没出来的话。
“你们那儿出差的机会多不?”他突然问。
“还行,怎么了?”
“没什么,问问。我们这种基层单位想出去可不容易。”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意识到单纯的岳刚想到了以后,对于未来,我尚且不知,怎么能让他无端地为些烦恼呢。
故意作出调笑的语气:“想赖帐啊,追到天边我也会讨债的!”
他切了一声,伸出胳膊搭在我肩上,没有再说话。
入夜的空气有些清凉,我不自主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那一晚,我惊讶自己居然没有丝毫倦意。看岳刚后来坐在房间里的小凳上睡着了,我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心里什么都不想。
冬儿醒来叫了声“舅”,我忙冲他摆手,怕惊动刚睡熟的岳刚。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叔叔,我想上厕所。”
举着药瓶跟冬儿一块去,回来的路上,对他说:“以后也喊我舅,啊。”冬儿听话地哎了一声。
输完液,已经是凌晨3点。
起身到楼道里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腿脚,望着窗外灯火阑珊的夜景竟兀自出神。刚才岳刚关于以后的话重又在脑海里盘旋。
忽然,肩膀被一个人轻轻地抱住,冰凉的后背也瞬间温暖起来。是岳刚。
没有转头,将手伸到后面环住他的腰,我们就这样依偎着,紧贴着,心中模模糊糊的困惑被暖意渐渐驱散。天快亮了,对,明天,我们至少还有明天!
(二十二)
冬儿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背着岳刚,手术前我给主刀大夫和麻醉师各塞了一个红包,谦卑地请求他们为冬儿多劳神操心。做这些时,我完全没有想像中的难为情和对所谓自尊的考量,我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如此自然而大方。
我是一个对生活各方面特别是物质要求极少的人,从不肯为追逐被主流价值认可的名利而放弃淡定、从容和轻松。有人善意地告诉我,其实只需多些奉迎举止,多些谄媚笑容,多些讨喜谎话,多些忘我时刻,就应该早已不是现在的模样。我反问自己:我能做到吗?
可为了冬儿,准确地说,为了岳刚,我是不会和自己计较在心灵上、在精神上、在原则上、在尊严上的得失,甚至这些疑问都不曾出现于脑海,即使面对矜持的虚伪、尴尬的冷落,我也会认为是在考验我对岳刚的爱。
术后一个星期冬儿离不开人,我和岳刚商量一起去李主任那儿请假,白天晚上轮开,岳刚一开始死活不同意,坚持要自己一个人来。
“你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休息好谁也顶不下来。”我耐心地劝他。
“不行不行,咋也不能再麻烦你!”
“呵,还跟我说麻烦呢?”我尽量显得轻松些,不想让他想太多。
他手摆得象扇子,“反正是不行。”说着就要拨腿走人。
“岳刚!”我真有点着急了,第一次叫出他的全名,声音也提高很多。他扭身诧异地看着我,可能是被我通红的脸色吓住,讪讪地笑着,“别别别”
“我告诉你啊,冬儿可是也叫我舅”,我想我已经是青筋暴起。半天缓了缓口气,上前拉住他,轻轻说:“现在,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岳刚咬着嘴唇按着我的肩膀看了半天,“哟,真生气了。好-好-好,你就替我受罪吧,我看哪,这债是还不清喽。”
到李主任办公室门口,我有些犯难,推着岳刚让他先进。
老李坐在宽大的字桌后,正低头写什么,有些灰白的头发正对门口,猛地闯入视线,竟让我有些辛酸的感觉。
看见我们俩同时出现,他把花镜脱下放到一旁,象明白什么似的点点头,手中不停转动着铅笔。
前两天请假时太着急,根本没来得及看老李的表情,现在才想起上次练车的事还没跟他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