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时,我本想去食堂端回来,以免他走路又脚上用力。岳刚想了想,摆手说太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人瘫痪了呢。于是准备下地。
我很自然地替他从床下拎出拖鞋,手扶着他的脚往上套。
手中抓着的岳刚的腿明显僵了一下,然后,一只温暖的手就扶在我背上,指尖轻轻点动,又来回抚摸着。
我蹲在地上没抬头,也没动。接着给他穿另一只。
屋里静极了,能听到岳刚沉稳而轻微的呼吸声。
手掌从背上传递过来的是他悠悠的心动,于我仿佛看到一座冰山渐渐裂开,汩汩春水从远处淙淙流淌出来。
“我背你去吧。”站起身,我顺手拉住从背后滑落的岳刚的手,背对着他突然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讲,只是当时就这样想了,就这说了。
这是我第一次牵他的手吧,第一次将他握在自己的掌心吧。以往坚硬有力的感觉此刻居然变得非常柔和,就象牵住了一个孩子的手过马路,依偎着、贴近着、不想放开。
终于,岳刚还是轻轻地抽回去,在我的腿上拍了一巴掌,“还是等以后我背你吧。”声调中没有平日的笑意,好像很认真又好像很随意。
路上碰见外单位的同事,看见岳刚一瘸一拐的样子,都纷纷打招呼。岳刚努力作出轻松的表情回应,只在扭过脸的瞬间,跟我咧咧嘴。我知道,伤的脚只要着地用力,还是很疼。
和岳刚坐好,问他想吃点什么,他就一个字:肉。我鄙视地看着他,他反问:“怎么,吃肉很丢人吗?”
“没有,没有”,我边往餐柜那边走边说:“就是不觉得你咬的是一种动物的尸体么?”
他把眉眼挤到一起,冲我作呕吐状。
岳刚的饭量很大,看我一趟一趟穿梭于座位和餐柜之间,又是盛菜又是端汤来回忙乎的样子,等我坐下来,他碰了碰胳膊,凑到耳边小声说:“下次你摔坏了腿,我也这么样子,好不好?”
我呸了一口,心里却热烘烘的。
(二十)
因为昨晚没睡好,回到宿舍,岳刚就哈欠连天,我犹豫着问:“你睡吧,我回去?”
解开衣服的同时,他象是很随意地拉了我一把:“就在这儿吧。嗯,有什么事你好替我跑腿啊?”
他有些躲闪着我的目光,撑开被子,盖在头上。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走到窗边拉住窗帘,哗啦啦的声音在静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震撼,有些刺耳。
挨着岳刚的床,我和衣躺下。屋内因为窗帘的遮挡,呈现出暗暗的红色,温暖宁静,似乎与外面明晃晃的世界真的隔开了。
岳刚的头扭在另一侧,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不知睡着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昨天晚上你怎么没吭声就走了?”说着,把头扭过来,清澈的眼神让我看不懂他内心想些什么。
我们就这样互相注视着,谁也没说话。心里一直以来被他大咧咧的笑压抑的委屈瞬间涌上来,眼泪沿着脸颊滴嗒滴嗒滚落在床上。
岳刚定定地看我,半天叹了口气,平躺过去望着天花板:“今天,你也是特意来陪我的吧。”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用发抖的手捂住嘴,捂住抽搐的脸,怕哽咽声惊动了他尚不确定的意念。
“其实,谁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岳刚又叹了口气。
刹时,我无法再忍住如泉涌出的泪水,跳下床跑到卫生间,打开龙头,大把大把地将清凉的水浇在脸上,喉间不能控制的呜呜声将这些天所有的躲避、收敛、悸动和酸涩统统渲泄出来。
岳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卫生间门口,扶着门框,带着一种我从没见过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用毛巾捂住脸,想把所有的痕迹擦掉,只是那红红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低头侧过身想从他身边走出去,他宽大的胸脯却挡在面前,尤如一座山,截住所有已付出的情感的退路。
直视他闪亮的眼眸,那是怎样的一种清澈啊!没有猜测、伪装、掩饰,没有闪烁、犹疑、杂念,看到它,那些扑朔迷离的细节、那些忽明忽暗的过往都成为清晰而宁静的记忆,一一安然入怀,不再日夜惊扰躁动的心扉。
他伸手搂住了我的肩膀,宽大的手掌在后背反复摩挲,仿佛要替我抚去所有的悲伤。
午觉自然是睡不成了。岳刚和我面对面坐在床上,看一阵笑一阵,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不必说了。
也许是隐隐的酸痛作怪,他伸手摸了摸脚踝,我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再揉搓伤处。
“我可是有练过”,我一边拧开红花油瓶盖,往手上滴了几滴,一边嘿嘿对他乐,“一般来说,我能把好人的骨头——揉出关节炎!”
岳刚闭着眼,一幅任人宰割的英勇气概,叹道:“如若离去,就让我死在你刀下吧!”。
踮起上身,我凑上去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我们的眼睛离得那么近,看到了其中如海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