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收拾走吃剩的盘盘碟碟,桌上只留下两杯冒着热气的绿茶。老李的目光在我和窗外的人流之间来回移动,他不停地把玩车钥匙,我则盯着氲氲的茶水。茶杯很怪,里面的水还烫嘴,杯壁却冰冰凉凉。
我有些调侃地问:“李主任,看样子你经常来这儿吃啊?”
“对啊,这地方……”,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有些自得其乐地说,“挺适合我的。”
“挺适合那什么的吧?”我眨眨眼,向他面前伸了伸下巴,一副你知我知不须提示的表情。
老李伸手拍拍我的脑门,“小孩子,脑子怪复杂,懂什么?”
他的目光在餐厅里不那么明亮的射灯的映照下,显得柔和、温润。沐浴在其中,我想起很小时,每当考试得了第一,晚上爸爸一边修理家中被我们兄弟破坏的板凳,一边看我做作业那同样温暖的目光。在那儿,我知道有人心中装着我,装着我走过的每段岁月。只不过,有一天,当他知道我内心真实的世界,那目光就再也不曾降临过。
忽然,老李探出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手心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可能是某种护肤用品吧。
我竟没有动。沉溺于灯光、目光,还有时光共同营造的一种氛围中,不肯走出。现实白天与黑夜的交错如此无情,明天喜与悲的转换难以捉摸,我宁愿浑浑然于这样的情境中,多停留一秒是一秒吧。
蓦地,两滴液体从眼中流出,沾湿了他手的一角。
老李有些惊异地把手拿开,我也连忙转身,迅速地眨眨眼,不想让他看到我哭的样子。
我记得那晚他送我回来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难为自己,啊?!”。
手机铃声在耳边响起,依旧闭着眼,我在猜是谁的电话。
(十八)
“小赵,不是不会开车吗,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今天我带你练车吧。”老李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没容我插话。
怔了怔。什么?用他的宝莱给我练车?
“怎么了,你有事啊?”见我没有接话,老李立刻恢复了平日的平静,在电话那边沉默着。
“哦,不是,我……还没起床呢。”似乎能看到他略带失望的表情,我咬了咬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您现在在哪儿呢?去哪儿练啊!”说完,觉得有一种叫做割裂的感觉从鼻腔里产生,有些痛楚,有些冲头。
“我还在家,这样——你先慢慢起,不着急!看看食堂还有没有早饭,没有的话等会儿出去再吃!我二十分钟后接你,怕路上堵车。等着啊!”
放下电话,我垂下眼呆呆发愣,又盯着手机看了一阵儿,半天没有动静,这才拉下毛巾去洗漱。
下楼,准备到院子里边等。在楼梯拐角,只顾低头想事,差点撞到咚咚咚跑下来的两个人。无意撇了一眼,竟是岳刚宿舍里的同事。
经常和岳刚在一起,和他们也打过招呼。我点头笑笑,侧身先让他们过去,听见他们说中午就在外边解决午饭之类的话。
心里不知怎么就动了一下,受伤的岳刚一个人在宿舍吗?根本就没有再想什么,扭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三楼。
岳刚宿舍的门虚掩着,轻轻推开,只见他有些吃力地窝着身体,低头一下一下搓着受伤的脚踝,红花油瓶子滚落在一边。
他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只是坐在靠近窗台的床上闭着眼,边搓嘴里还一二三四地数着。我没有说话,嘴角微扬,就想这样静静地看他一个人独处时象孩子般的表情与动作,这让我觉得离他很近,了解他很深。
忽然,他抬起头,非常吃惊地看到站在门口默默微笑的我。那一刻,我居然不知怎么开口。
“快来快来”,他招呼着,双手撑起身体,屁股用力往里面挪了挪,带着夸张地诉苦,“哎哟,这个脚呀,它疼倒是我不怕,昨晚又酸又困,折腾得我没睡好。”
我弯下腰看,岳刚竟有些害羞地缩了缩脚。肿胀的地方因为用力太大,快被搓破了。
拍拍他弯起的膝盖,“再不舒服也不能玩儿命搓啊,感染了叫你躺俩月。”
“我不是想让它快点好嘛。”岳刚嘿嘿乐了,“再说,破了就不酸了,痛并快乐嘛。”
我靠着他坐在床边,故意问:“其他人呢?”
“哎——”,他拖长语调,“都出去逛了。真搞不懂,有什么好逛的。你怎么没去?”
“噢,昨天比赛听那个解说员夸你,牙给酸倒了,今天准备去看看。”我一本正经的说,还用手捂住腮帮。
岳刚猛地从后面搂住我脖子,“让我看看哪颗牙倒了?没倒的话,给你拨喽!”
挣扎一下又生怕碰到伤脚,于是放松了顺着劲躺在他腿边。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暖地晒在脸上。轻轻闭上眼,模模糊糊看见岳刚俯下身,那熟悉的汗味又一次充溢鼻腔,我不由自主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不是抓,而是紧紧的抱,仿佛要抱住这些天飘忽不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