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大家都觉得你很——严谨,其实培训不就是要让每个人再接受一次锤炼,提高素质嘛。”岳刚还懂得如何应付,只不过已经把学员须知的内容用上了,估计再说下去就没会词。
老李叹了口气,移动了一下长久保持的姿势,“我知道你们背后骂我呢,可没办法,总不能让厅领导说出什么来,那样的话,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啦。”
车里的空气渐渐缓和些,至少我这么觉得。刚才很忐忑的心情也因此变得平静了,也许所有的疑问都是庸人自扰。
老李借着换档的机会,扭过脸说:“小赵,回去记得写期简报,总结一下今天的活动。”
我探过脑袋:“李主任,这也要总结啊?难道说咱们第62期培训班共同接受了一次影视八卦恶补,对于巩张恋的绯闻有了更多的理解?”
岳刚轰地在一旁大笑。
“要不,咱就说学员们通过实际考察,深刻认识到封建婚姻制度对于人性的迫害,更加坚定了对先进文化发展方向的追求信念?”我继续顺着嘴胡说。
老李也微微笑出了声,“你小子,怎么好像变得越来越贫了?”
岳刚在一旁插嘴:“他不是‘变’得贫啦,骨子里就这么反动!”
我伸手给了他一拳,忽然又觉得不妥,忙坐稳安静下来。从司机位的镜子里看到老李微微咬了一下嘴唇。
回到宾馆时,大车还没到,李主任等我俩下去,透过摇下的车窗说晚上要回家,明天再赶过来。然后就掉头离开了。
看着车去的方向,岳刚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这车坐的,‘红二团’简直是折磨我。”
我有些怅怅然地拉着他:“回吧。”
走了一天其实挺累,简单洗洗上床想眯一会儿,没想到就睡了过去,直到宿舍其他两个人回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才把我惊醒。
有些疲倦地去食堂,平常嘻嘻哈哈的岳刚看见我的样子,也没胡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吃饭。
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几十块钱放在桌上。
“给你。”
“什么呀?”我无精打采地问。
“饭钱啊!不是跟你说回来给你嘛。”
原本很空白的脑子猛地彻底清醒过来。一种纠结着失落、怅然、辛酸、苦涩甚至忧怨、责备的情绪慢慢涌上来,越聚越浓,五味杂陈地在体内撞击,却无法找到出口。
将勺子平放在盘中,我知道我的手有些发抖,也许此刻只有死命咬住嘴唇,才能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周围的世界仿佛全部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自己与自己的抗争。
心就这样在对峙中哆嗦了许久,我才从狂乱中缓过来。转头定定地看着岳刚。
岳刚丝毫没发觉我或许根本就不曾变化的表情,还不时冲我乐一下,又低头吃饭。
看着他一张一驰的咀嚼,看着他忽而扇动的睫毛,看着他偶尔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一声长长的叹息在胸中响起,刚才还在心田里狠狠咬啄的冲动,如同冬日觅食的麻雀般被扑棱棱地惊走,只剩下荒凉的、透着冷意的寂静。
(十五)
除了无言退却,除了强颜微笑,除了极力遏制波澜后苍白的平静,我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捏着那几张钱,轻轻的没有份量,却又重重得难以承受。
“何必呢?”我努力挤出笑,想向他传达出哥们兄弟间的无所谓。
岳刚大喇喇地把我伸过去的手推回:“哎嗯——亲兄弟,明算账嘛!”
亲兄弟。亲-兄-弟!是啊,我们也许只是兄弟吧。
黯然地,我轻轻却又坚定地把钱塞进他的上衣口袋,侧过身,低头快步走出餐厅。
对岳刚,我没有恼,没有怨,更没有恨。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所应该拥有的情绪--来路不明,去途艰辛。而且这种不能斩除无法抑制又无从发泄的东西,注定会伴随我一生,一如无果的花,败了又开,开了又败。
岳刚从训练、上课时我低眉顺眼、无喜无怒的表情中大概看出了异样,不断追问“身体不舒服”、“家里有什么事”、“谁招惹你了”,甚至还用“受刺激了吧”之类的话逗我开心。面对他探到我面前的大脑袋,单纯而充满关切的眼神,还有一堆无用劝解后边叹气边用力的一搂,很多次,我真的想直白地告诉他: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喜欢你。
然而,对于我来说,这几个字断然说不出口。我害怕去试探,害怕被证明,害怕来自于他疑惑而鄙视的神色,害怕转身后绝决的离去。
李主任叫我把写好的简报给他送过去。这两天,因为刻意躲避岳刚,我更有充足的时间去想这份材料如何完成,如何把一次完完全全的游玩与培训的宏大宗旨紧密联系起来。在写下“一次文化洗礼一堂诚信教育”的标题后,我甚至自虐地想:是不是在那面影壁前,我贴福卡的动作太过随意,神灵才会如此处罚?
老李依旧对我能深刻挖掘晋商在那个年代异军突起所拥有的诚信理念与当代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战略任务之间存在的重大联系,并提出将其运用于罪犯教育改造实践的构思非常赞赏。他不住地点头,说要把它推荐到省厅办公室面向全系统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