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说:“你笑什么?”
我说:“你这说话的口气跟我爸一模一样。”
老韩讲故事的语气,真的跟我老爸一样。讲那些没有年头的故事,总喜欢用“过去”和“老早”这样的字眼。
老韩说:“那以后你就别叫我哥了,就叫爸爸吧。”我脸红起来,当胸一拳就打过去。
老韩说,“小辉你太小气了,哥跟你开玩笑呢。”我不理睬他。
我讨厌人乱了三纲五常拿辈份开玩笑,老韩怎么能这样呢。
老韩脖子向前伸了伸,见我生气的模样,吐吐舌头道:“小辉哥——”我不理睬他,扭头看窗外旋转着倒退着的雪景,车子正过骊山脚下。
“小辉叔叔——”老韩继续嬉皮笑脸。
我着实很吃惊,这个疯子老韩,把对我的称呼正在一步步升级!
我惊诧莫名,心里想着老韩这种老顽童一样顽劣的性格,以后要是故伎重演,我该怎么去应付他,不由得我转过脸去看他。
“小辉——”
老韩也正望着我,眼光里带着一种哀告和喜悦掺和的神色,我赶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巴,深恐他再喊出令我折寿的称谓。
见我伸手过去,老韩迅速撤离了自己的嘴巴,把和我手之间的距离拉开来,“呜——汪——”一声,作势要咬我的手。
我不由得笑起来:“你真是个疯子!真疯狂啊!”老韩笑道:“疯狂就疯狂,在我兄弟面前,也不必伪装呢。再说,咱们哥俩个,狗皮褥子有啥反正啊,把你叫声叔叔,也不见得你就是我叔叔了,你还不是我兄弟么?”老韩这样说,却把我说得骚了起来。
“你真是个二皮脸。哥啊,你说那南山里住着的兄弟怎么啦?”老韩说:“南山里住着兄弟两个。弟弟是个念书人,哥哥靠打柴为生。两兄弟相依为命。哥哥虽然一天辛苦,看着弟弟发奋读书,心里却是非常高兴,他相信弟弟有朝一日一定能求得功名的。日子太苦了,有一天,弟弟对哥哥说,要是能吃一次肉该有多好啊。”我说:“这个弟弟也真是的,苦日子还想吃肉,这不是为难哥哥么。”老韩斜我一眼道:“小辉,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苦命人就不能有个念想么?别打岔,听哥说。”我不作声了。
老韩道;“弟弟这一句话,可难倒了哥哥,他上哪里去给弟弟弄肉吃呢?一天打柴所得,也只能维持两个人温饱而已。可是到了晚上,瘸着腿的哥哥还是给弟弟端来了一碗香喷喷的肉汤。哥哥在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了一片肉,给弟弟熬了这碗肉汤。”就像有一阵冷风在我心里一掠而过一样。
老韩说:“弟弟真是喜出望外。忙叫哥哥一起来喝汤。哥哥找个借口离开了。眼望着离大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弟弟对肉汤也越来越依赖。可怜的哥哥也只能把自己的肉一片片割下来给弟弟熬汤喝。”我听得毛骨悚然,狠狠骂到:“这个弟弟不是人!”老韩说:“这就是骨肉情深啊。当哥哥的心疼弟弟,还有别的办法吗?”“这样的弟弟不要也罢。别说他以后了,他以后就是求得了功名,也是个傻读书的!也不看看他哥哥那样子,就不能猜出来自己一直在吃哥哥的肉么?”老韩说:“后来,也就是弟弟上京赶考前,哥哥割下了自己身上最后一片肉。等和弟弟挥手再见等弟弟走远后,哥哥倒在了自家门口。后来就是弟弟”我打断了老韩:“这故事太假了,假得惨无人道。”老韩说:“故事都是人编出来的,为了说明一个道理,这故事,哥非常喜欢。”我笑起来:“不是你编的吧?”
老韩说,“哥哪里会编故事呢。能编故事的都是文曲星下凡。”我说,“也不见得写故事的人都是什么文曲星,我以后就把咱们的故事写成书。”我看看车窗外,车子正过灞桥,“书名就叫《灞柳飞雪》,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们的故事。”老韩听了,就伸手过来撕我的嘴:“你敢!你的书大家看了,哥以后还怎么在人前头混呢?要写也可以,只给哥哥一个人看,你千万别出版!”我大笑起来:“原来,你还是怕出名呢。”
说说笑笑,西安也就到了。
在玉祥门拿了资料和我的行头,拐到火车站。
站前广场人头攒动。
一大帮子穿着橙色衣服的护路工正在热火朝天地在城墙下尽心尽力地清扫者积雪。
一场大雪,使西安城墙变得更为肃穆,那种文化氛围让人由衷地感喟。车站前吴三大题的“西安”两字,笔走龙蛇,在冬阳下如舞者正挥舞着长袖,做惊天起舞预备状。
看车站那一大排古建筑群落四平八稳地静卧在大雪中,真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有人说,如果把中华民族的历史比喻成一棵大树,北京就是这颗大树的树冠,而那大树的根,就是西安。
我说,“哥啊,走过那么多地方,我看,最好的地方还是咱们西安。”老韩道:“既然这样,你还是不去湖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