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说:“二嫂,话这样说吧。不管是你们这个村里,还是我的那个城中村,都是一样的。世上势利的人还是占多数。你要是个官,哪怕有芝麻大点权限,人们看你的时候连眼神都不一样。你要是忽然之间从位子上退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想踩你一脚。也不是我非要下届还当村长,有很多事情,计划没有变化快。或许下一届杀出一匹黑马,他真的比我有本事,我就是想当也就当不成了。万一别人还继续推举我,我还能当,我为啥不再当上几年?不是我有当官的瘾,可是当这个村长,谁就是再对我有成见,也只好把这些意见搁在肚子里搁烂了还不敢说出来。到时候再看吧,现在说这话还早了些。只要我以后和小辉拿住火候,也不会有啥大麻烦,二嫂你放心好了。”
老韩语气非常诚恳,好像二嫂也是他的家长一样。
二嫂笑道:“你自己掌握吧,你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其中的道理我也不必再说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老韩说:“二嫂放心,把小军交给我,以后你就知道自己没有看走眼。”
二嫂叹口气说:“这场雪下得大,高速路可能封了,你们只有改道了,路上小心。”
说罢拉开车门,下去了。
老韩也赶忙下了车。
我实在没有料到,下了车的老韩竟然给站在门口的二嫂毕恭毕敬地深深鞠了一躬。
二嫂笑道:“韩哥,你礼数太多了!上车吧。”
老韩道:“应该的。应该的。”
天太早,路上还没有行人。车子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象一只黑色的甲虫慢慢的在爬着。
暖气在车内盘旋。
从侧面看老韩,他的神情刚毅而坚定。
二嫂刚才的一番话,肯定触动了老韩,他开着车,一言不发。
是啊,这个叫韩军的人,我的命运紧紧地跟他连接在一起了,二嫂心里到底怎么想,我不能确切地把握,可是,她已经笑着把我交到老韩的手里,那么,从此后,老韩的荣辱和悲喜,就将是我今生唯一的牵挂!
“哥?”
我叫了一声。
老韩没有吭声,跟没有听见一样。
“哥,你咋啦?”
我的手搭在老韩的膝盖上,贴过去在他脸上笑着亲了一口。
“唔。”老韩看我一眼,“小辉,哥在想,要是二嫂不是一个非常开明讲理的人,哥和你这事会是个什么样子。”
说罢,老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就像在他心里憋闷了很久,也像在地下封闭了若干年终于被人打开盖子,舒舒服服地释放出来,没有一点残留。
我笑这说:“用一个成语概括一下你现在的想法,快,给你五秒时间。”
老韩道:“杞人忧天!”
我大笑起来:“可不是吗?”
忽然,老韩道:“小辉,二嫂刚才抱上车的纸箱里装的什么呀?”
我也才想起来,伸手探到后面座椅上,揭开盖子,摸了一下,笑着对老韩说:“你猜猜看,会是什么?”
☆、140
老韩笑起来,“我没有猜错的话,里面肯定是土鸡蛋!”
老韩没有猜错。是有鸡蛋,是有老韩这次华县之行一直踌躇满志志在必得的鸡蛋,用一个大袋子装着。
家里养着十几只老母鸡,个顶个地能下蛋,下的蛋基本上都是红皮儿的非常大的双黄蛋。
我不置可否,笑意盈盈地盯着老韩说:“你再猜!”
二嫂搬的纸箱里,除了鸡蛋,还有别的物事。
老韩马上就来精神了,眼里放着光:“有水晶饼没有?有麻花没有?有酒没有?有红糖没有?”
老韩甚至停下车来。他转过脸去,打开车内灯,非常专注地打量着身后车座上的纸箱,喃喃道:“要是有一条披红,那多好啊!”
披红,就是十八彩的红色被面。在东府,新女婿回门后,岳丈家图吉利,给新女婿回礼时搭的彩。
看着老韩那一副无限期望的神情,我马上也紧张起来,不禁浑身一震,一小股电流从足底涌出,瞬息间穿心而过:我不想让老韩在这个时候失望。
我不明白,这纸箱里的东西,怎么对老韩来说会这样重要呢?我侧过身子,把纸箱抱了过来。
打开纸箱,翻了翻里面的东西,我讶异地望着老韩。
“里面是什么?”老韩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脸上,并没有向纸箱里张望。
“你说对了!说的一样不差!”我惊呼。
老韩愣了一下,脸上马上绽开无比开心的笑容,是我从没有见过的那种天真无邪。这样的神情,和他的年纪是那样地不相称。
“小辉,二嫂真好,真好!”老韩连声道。
“呵呵,二嫂好,还要叫你夸啊!咦,你怎么就把二嫂装在纸箱里的东西说得一清二楚呢?”
老韩忽地伸过胳膊,揽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这是东府人给新女婿的全部的回礼啊!只是有一样,哎,二嫂是永远也做不到了。”
我不知道二嫂今天早上怎么就起得那样早,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备下了这份一点都不豪华却盛意拳拳的令老韩万分激动的几样物事。作为一个农村女人,要接受我那另类的情感,她的内心曾经起过怎样的挣扎和斗争,她有过怎样的难过和惊悸甚至惶恐和担心,我真的无法感知。可是,为了我在家人当中少些磨难,她一个人把这份压力默默承受,这一份关爱,除了我的这个嫂子,还有谁能做到,还有谁能再给我这份空间,让我去无拘束地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