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见东东哭着跑进来:“把皮球给我,把皮球给我!”
岚岚把皮球紧紧地夹在腋下,瞪着大眼睛,咬着嘴唇,怯怯地向二哥身后藏。
东东就跑过去撕扯岚岚,去抢夺她两手死死抱住的花皮球。
岚岚哪里肯让啊。这个抢,那个护,哭声就连成一片。
二哥说:“岚岚,你让弟弟玩一会儿!弟弟玩一玩,你再玩。”
“不。”岚岚异常坚定:“这是隔壁姐姐给我的!”
东东依然哭闹不休。
二嫂说:“岚岚,弟弟小,你做姐姐的不能让让弟弟吗?”
老韩就上前说:“岚岚,等下次伯伯来,给你姐弟俩一人买一个更漂亮的大皮球!”
岚岚看老韩一眼,半信半疑,她狠气地把皮球用力地砸向地面,眼泪流下来,背过身去,再不看大家。
谁知道,那皮球在地上弹了个老高,直接蹦上锅台,在锅盖上重重地碰了一下,再直接弹起来,蹦到灶下的柴火堆里去了。
东东像只小兔子,跑过去,抢了皮球,怕再被人抢似的,一溜烟抱着皮球跑出门去了。
二嫂过去,拽了岚岚的手,给大家说:“你们几个聊吧,我过去看爸去了!”
等二嫂和岚岚也出门去,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二哥摸摸炕头还热乎,说:“韩哥炕上坐吧!地上冷呢!”
老韩说不冷,才从大叔炕上下来,不冷。
二哥过去到灶台。
岚岚的皮球砸在锅盖上,那铝锅盖刚才呛郎一声,像个大斗笠,半边冒出锅沿去,锅里的热气雾一样散发开来。
二哥提了锅盖,说:“咦,这做的是啥呀?”
茶盘放在竹荜上,二哥揭开一只反扣着的碗,图穷匕见。
老韩的眼里顿时放出光芒,满怀深情地望我一眼。
碗里两只荷包蛋,胖胖的雪白的蛋白紧紧拥抱着匍匐着,躺在一泓清水里像两颗正在氤氲的雾霭里还未睡醒的恋人。
二哥拿了一支竹筷,轻轻在蛋上抵了抵,说:“做好了,也不言语一声。再放一会儿,就老了,味道不好了。”
二哥一碗一碗地端出来,放在炕沿上,看着老韩说:“这是做给你们俩个的,趁热吃吧。”
老韩说:“还是二哥吃吧,在外面冻一天了!”
二哥笑道:“老韩见外了。庄稼汉人,也没有啥招待贵客,一碗荷包蛋就不要推辞了。”
老韩满怀欣喜,看我一眼说:“二嫂的心意,却之不恭,那我再客气的话,就真的是见外了!”
二哥递筷子过来。
老韩端起碗,伸手递给我:“小军,吃吧。二嫂好心好意做的荷包蛋,也是拿我老韩当自家人呢。”
老韩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减退下去,手有些抖,声音也颤抖起来。
看见老韩这个样子,我的心里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
在老韩一生的经历中,他什么人没有见过,什么菜没有吃过?
我不知道他这一生中吃过多少次荷包蛋,那些荷包蛋,也只是荷包蛋而已。而真正像他这样,随着风俗,吃这别具意味的荷包蛋,肯定只有两次。
那第一次,是在一个女人家吃的。从此,这个女人成了他炕头的伴侣,为他守家,为他生儿育女,陪他过完自己没有多少幸福的一生。
在老韩看来,这次更具意义的荷包蛋,他却是在这里吃上了。
而这次,尽管我已经决意和老韩相拥携手,决意陪伴他共度余生,可是,我多么希望我们能有个不被纷扰的安稳日子啊!我多么希望他就是一介草民,再不去当那个什么村长了,就让我们在西安都市的一隅幸福地消失在别人的视线里吧!
为了以后堵住老韩的嘴,我那么刻意地不想让他吃到这碗荷包蛋。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老韩现在却终于端上了碗。
难道,命里注定老韩还要去竞选下届的村长?
难道,命里真的注定我和老韩不会有消停日子?
难道,我的个性使我选择了老韩,也就不能再选择一种沉稳的幸福?
二哥说:“你们赶紧吃,别推来让去的。我得走了,那家正过喜事呢,给人帮忙不在场可不好,等没事了我再回来,老韩晚上别走吧,咱们哥几个喝几杯。”老韩说:“你先忙吧,等你回来,这酒一定要喝的!”二哥给我点点头,抬手掀了门帘,出去了。
“小辉,吃—荷——包——蛋!”
老韩声音洪亮起来,区区这一碗荷包蛋,此刻在老韩眼里,好像就是天下最好的美味。
“你吃吧,我看你吃!”
我笑起来。
想起二嫂刚才说的话。
说是我和老韩拿一碗荷包蛋打赌,在她看来,只是一场儿戏。
是啊,一碗荷包蛋就是老韩没有吃到,就能决定老韩心里不再想着下届再去竞选吗?尽管老韩认为这碗蛋能说明些什么。
老韩的眼里,蕴藏着无限的光辉:“小辉,哥赢了!”“唔,你赢了!”
“小辉,这碗蛋咱们哥俩个一块儿吃吧。”
“你先吃。”我把碗推向他。
老韩没有再推辞。用筷子在碗底的蛋白上剜了一筷头,夹起小小的一块蛋白放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