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汉章声情并茂地大声吟诵“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时候,我家老韩对陈汉章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当陈汉章在迷离中远听历史那悠长的更鼓声、古战场上将士那遥远的厮杀声,市贾铺肄的嘈杂之音的时候,在陈汉章于迷离中远眺和遐思古丝路上托钵的僧人、汉代妇人背着陶罐汲水,长长的骆驼商队摇着驼铃从天边走来的时候,我家的老韩感到了一些不安,他才觉得和陈汉章之间有着比较大的差距。
我家老韩猛地感觉到了陈汉章就不是那种在地上跑的主儿,终于有一天,他会离开他高飞的,他开始忧伤和迷茫。尽管他们的爱还在继续,但是我家老韩越来越不自信了,到底,陈汉章会在他的怀抱里能呆多久呢?
这成了老韩的一桩心事。
☆、202
让老韩更觉不安的是陈汉章不断地收到来自姑娘的情书。
陈汉章到底是城市出身,很热衷于身着军装去照各种艺术照片。洗出来之后,总是先拿给老韩看,让他留下最喜欢的,把其余的寄回家。
我家老韩尽管气质也不错,并且很上相,到了照相馆却总是红脖子涨脸得像关云长一样。
关系好到那样了,对于对方,他们之间几乎不再有秘密可言。他们互相公开来往信件,这让老韩感到激动又很尴尬。
老韩没有情书可言,尽管家里给他提说过对象,可是,对于条件再好的农村姑娘,老韩也从未动心过。他不是瞧不起农村人,他不是想找个城里的有背景的姑娘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以前对女人不大感冒,现在他一心扑在陈汉章身上,所以对家里的来信,对于谈对象的事情他总是含糊其辞,以在部队里往来不方便为借口进行推诿。陈汉章就不一样,他不光给老韩看好几个漂亮姑娘的令人脸红心跳的信件,还给老韩眉飞色舞地看那些姑娘的照片。
老韩感到非常的难过,也非常恼火,却从来无法说出口。很多次,当陈汉章非常炫耀式地显摆那些照片的时候,老韩红着脸,说:“你喜欢看,你就自己慢慢看吧。”
陈汉章一时间意识到什么,有些尴尬:“你这是怎么啦?你知道我的心里有你,但是,结婚生子,是谁也摆脱不了的事情!”
“反正,我不想结婚!”,老韩憋了半天,闷出一句。
“你不结婚,难道想打一辈子光棍?!”,陈汉章惊异地说。忽然陈汉章笑起来:“我们城里,不象你们乡下,家里就我一个独苗,我父母还想抱孙子那!”
“你是嫌弃我是农村的吧?”,老韩心里可不是滋味了,“你早说啊。”
陈汉章不经意的一句“你们”,让老韩明显觉得自己被划归到圈外去了。老韩的自尊心第一次受到伤害,他一转身,出了营房。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我家老韩不顾陈汉章在后面连声呼喊,直直地去了。闷着头疾走的老韩在营房外面和团长撞了个满怀。
“你冒冒失失地干啥呢?”,团长问。
团长姓林,不到四十岁,个子跟陈汉章差不多一样高,非常标致的五官,尽管在部队里呆了不少年头,但是身上却有一种无法抹杀的儒雅之气,他走起路来身板儿笔挺,大号林文龙。以前开大会的时候,林团长没少在大会上训话过。
“团长好!”,见自己撞了人,老韩马上立正,“啪”地给团长敬了一个军礼。
看老韩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团长打量了老韩两眼笑了:“风风火火地,出啥事了?”
“报告团长,没有什么事情。”老韩目不斜视。
“你叫什么名字?籍贯哪里?”,团长笑呵呵地问。
“报告团长,我叫韩军,家是西安的,是农村兵。”或许最后一句是说给陈汉章听的吧,他最后一个字用了上扬音,竟然带点河南口音。
团长笑起来,“陕西兵好啊。我们家也离陕西不远。听你说话都转音了,变成河南腔了。你们班长在吗?”
陈汉章迅速从屋里闪出来:“林团长好!”,他敬了军礼后,声调高亢,神色飞扬。他实在没有想到团长会亲自到宿舍来找他。
林团长笑了:“也没有什么事情,我随便来转转,最近你们的政治学习搞得不错啊。黑板报是你出的吧?字儿写得不赖!”
“谢谢团长鼓励!”,陈汉章“啪”地又给团长敬一礼。
团长看一眼老韩说:“你先去吧!”
老韩回头看了看陈汉章,匆匆走了。
在山头上,老韩低头坐在大石头上想心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他非常伤心。
在很多人看来,当兵就是人生的一个跳板。会来事儿的,就有可能平步青云。很多农村青年,从当兵开始,被领导赏识,就有可能提干,进入军校学习,在部队呆到转业后有了城市户口,吃上公粮,被无数家乡的人眼红一辈子。那时候的转业干部,还经常有好去处,不是到公检法这样的行政机关任职,就是到大型企业里当个保卫科的科长。要不,为什么那时候的人都喜欢当兵呢?还不是因为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