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个身,把脸冲向外边,瞪着眼睛看一个好朋友睡觉,我似乎还不大习惯。
木头也翻了个身,轻轻地,但是我还感觉到了,我们俩都没说话,只有钟表嘀嗒嘀嗒的,和我们的心跳声暗合。
我脑子里闪过了他作电脑屏保的那张照片,想着我们过去的那些事儿,慢慢地努力模糊自己的意识。
如果木头知道我现在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话,他还会和我共处一室同床共枕么?
我不太敢想。
那就不想了吧。
脑子里有斗争的时候特别容易失眠。失眠的时候耳边就会有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地说,别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用,快睡吧,这个声音由小渐大又由大渐小,反反复复吵得人心烦意乱,在这个声音的监督下,我们脑子会愈发的清醒,会感到睡眠离自己越来越远。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我还是醒着的。
心烦意乱,就口干舌燥,我悄悄欠起身去摸床头桌上的水杯。
这个时候,木头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来了。
挺子……还没睡呢?
这小子也没睡着。
嗯,是啊,我喝了口水,接着躺下,说,我这人冷不丁一换地方睡不着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你也没睡啊?
木头叹了口气说,我心里有事儿,睡不着。
不大个人儿哪那么多心事儿?我对他说,其实也是对我自己说的。这个年龄的我们,常常分不清自己算成年人还是孩子,换句话说,孩子就应该没有心事了么?
木头没回答我,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挺子,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哦?说吧,反正我也睡不着,明天早上你妈别叫咱俩就行。我把头转过去,对着木头的脑袋。
这个事儿,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但是我一直都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你小子,又整什么事儿呢?和我还有什么想说不想说的啊?想说就说,不想说,反正也睡不着,咱俩再决会儿实况。带着点不耐烦的口气,我说。
沉默了一阵,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口气吸的可真深啊,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胸膛高高地挺起,又重新现在软塌塌的床垫里。
李挺……我……有朋友了……
嗯?真的?我一骨碌爬起来,好啊,你个破木头桩子,你隐藏得可真深啊,真是高人阿,怎么不告诉我呢?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真的,大概……就是上个学期开学之后的事儿……
我靠!王八蛋!这事儿你瞒了我整整一个学期?怎么不早说阿?哪个女的这么不开眼阿?甘心情愿跟着你这么个破木头桩子?我看别是图你的财吧?哈哈!她是谁?我认识吗我见过吗?这么大事儿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你不怕让女流氓给骗了阿?是咱们高中同学吧?是李欢吗?要么是严羚?我早就看你和她不对劲儿,不过木头哥劝你,好马不吃回头草阿!嘿嘿,啥时候领出来让哥看看阿?你和你妈说了没有呢?恩?你们家这不就快续上香火了,哈哈,你奶奶爷爷要抱重孙子啦!唉你说话啊……
我像念绕口令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说得眉飞色舞,我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木头是我的亲哥们,亲哥们有了着落,我能不开心得像中彩票了一样吗?
又是半天,木头没有说话,一个人躺在那儿,两只手枕在后脑勺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连表情都没有。
我靠!装死啦?!有话你说呀?你能不能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吊我胃口那?大哥我求求你了!你是不是男人啊!?
木头忽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了,因为我坐的离他比较近,这下我俩差点脑袋撞脑袋。
两个人,面对面,就差贴上了。
但是木头的眼睛,望着的是我身后的窗。
窗户上,有月亮的颜色。
他慢慢的开口说:我是男人……
……但是我的朋友,也是个男人!
黑暗中,我觉得有人给了我脑袋正中央一拳,打得我天旋地转,甚至不自觉地用手撑了一下我身后的床垫,否则的话我觉得我会仰面朝天倒下去。
木头喜欢男人!
木头也是同性恋?!
——为什么,要加上一个“也”字呢?
我们的世界再度陷入了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虽然我的心里,正在经历一场山崩地裂。
过了一段时间,木头开口了。
挺子……你恨我吗?如果你觉得讨厌我,你可以现在就走。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只是希望……我们还能做兄弟!
木头阿木头,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呢?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吧,其实我,也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啊,我如果讨厌你的话,那么我将怎样面对,面对我自己,和以后我自己的生活啊?
这些话,移动到了我刚刚因为震惊而凝固了的脸上,只变成了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是个同性恋,这就是为什么。
这句话从他嘴里一说出来,他的口气突然变得很轻松了,而且从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他的整个人,似乎都轻松和从容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