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没听他的话。
倒满了,我举起了杯,扶着桌子站起来。
他看着我,眼睛都不眨。
我说,首先,我,李挺,特别感谢秦哲学长的照应和帮助,我李挺是讲义气的人,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这里了。
我把胸口锤的棒棒响。
以后,学长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什么都能替你做,当然这杯酒除外。
我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把杯子反过来冲下倒了倒,表示做得干净彻底。
他还是不错眼珠的看着我。
我说,喝啊,你傻啦,还是不拿我当朋友阿?
他抬起杯子,干了。
之后他继续看着我,我在其中又找到了我看不太懂的那种光芒。
我把他的酒和我的酒又倒上。
我端起酒杯说,好,这第二杯酒,算是敬给上天的,感谢老天爷让你失而复得,让我李挺能认识这么好的学长,这么好的哥们儿,这么好的弟兄!
我再次一饮而尽,再次把杯子倒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也干了。
我给我们倒第三杯酒。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用一种恳请而坚决的口气说,李挺,你不能再喝了!
我冲他摆了摆手,又指了指他的杯,说,这是最后一杯,这杯不喝前面的都白喝了,你别拦着我,你拦不住我。
他叹了口气,等着我继续往下说。
透过他眼里清亮的反光,我似乎能看见我的眼睛红得吓人。
我举着杯说,我在我活得最憋屈的时候能遇到你,是我万幸,我认定你这个朋友了,以后要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
说到这儿我干掉这杯酒,然后直接把杯子摔了。
——我他妈就和它一样!
最后一句我是喊出来的。
喊得我胸腔生疼。
在我摔了杯子之后,他把杯子缓缓抬起来,他说我也说三件事儿。
我说你说吧。
他说,第一,你真拿我当朋友,以后就别再喝这么多酒,我是你哥们儿,你再喝这么多你就是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就是对不起你自己。
学法律的人说话很讲策略。
第二,我认识你以来,就知道你是个心事儿很重的孩子,虽然你总想给别人一种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感觉,但是你瞒不住我,以后有什么事情,自己担不住,就来找我,我会帮你担着,担一辈子!
这句话说完,我耳朵里突然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嗡嗡声,声音由小到大,以至于我差点儿听不清下面的话。
第三……
他声音突然变了,变得有些抖。
第三……你……我也觉得是上天给我的,我……我会珍惜你的……,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认认真真地说,别管我叫学长了,叫我哥好吗?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我会一直照顾你的,就像我和你妈妈说的一样。
这句话传到我的耳朵里的时候,嗡嗡声恰好停止,一切竟得吓人,唯有这句话,仿佛在我耳朵里炸开了一样。
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若无其事呢?
一瞬间,我崩溃了,我清楚地听到了眼泪从眼眶里面流出的声音。
我一头扎在他怀里。
我把头抵在他胸口,让眼泪尽情的洗刷我因为酒精麻丨醉丨而缺少知觉的脸。
就像刚刚的高娃一样。
在我们面前,高娃可以尽情地做一个孩子。
在他的面前,我有和高娃一样的待遇。
他紧紧地抱着我,他的嘴抵着我的额头。
我感觉到他似乎是想要吻我的额头,但是他嘴唇的颤抖也清楚地告诉我他的犹豫。
我把额头往上顶了顶。
这其实是给他了一个鼓励性的暗示。
知道今天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知道似乎在那个时候,我这么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轻轻地吻着我的额头。
他的嘴唇是温热的。
我像一个孩子一样流着泪,被一个温暖的人彻彻底底的包围着,脑子一片空白,我只觉得我在一个可以依赖的人怀里,就够了。
哭够了,我靠在他怀里,抬起朦胧的眼睛,看着他说,哥,我在你面前丢人了。
这是我第一次说出这个称呼。
在以后的这些年,这个符号伴随着我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让我屡屡的陷于矛盾,又屡屡的在矛盾中屈从于一方,就像作场地滑板的运动员一样,忽上忽下,载沉载浮。
他笑了笑,说,你是我弟弟,你在我面前永远不丢人,我永远不会嫌你丢人!
听到这儿,我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泪,我说好,哥,我相信你这句话,但是我尽量不在你面前丢人!让我们做一辈子好兄弟好哥们儿!
他又笑了,但这一次,我发现他的眼里,是灰色的。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笑里发现纯洁以外的颜色。
而从此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在面对我的时候,在笑对我的时候,我都会看见这层淡淡的灰色,仿佛是没擦干净的玻璃。
可以说,在我明确他对我感情的实质之前,我没觉得有些事,似乎还有些情感,是有悖于我脑海中的常理的。
就像那一夜,我觉得我只是一个孩子,在一个自己特别信赖的人面前,留下最真实和畅快的泪水,我觉得这只是一种发泄,对于他,我只是单纯的觉得我们之间,不过是近乎于亲情的友情而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