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骗我。”他还是轻笑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我所熟悉的惆怅。
“真的。”
我侧头看着他,和他视线相交,焦阳看着我的眼睛,许久笑了笑,烟雾模糊了他的微笑。
“谢谢。”
我们就这么坐着,他擒着烟,看着军区上空苍莽的天际。
“终归我还是带不走你。这大概是我最大的遗憾。”焦阳说。
“对不起,副教导员。是我食言了。”我低沉地说。
“没有。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再带走你了。”焦阳缓缓地说。
“因为我知道,没有什么能再把你和他分开了。”
几个新兵跑着从营院前跑过。年后新兵下连,现在,我也是一个老兵了。
巡逻哨上的战友整齐地成一列,走过我们面前,他们荷枪实弹的背影融进渐渐深浓的暮色里,和树影融为一体。
“有什么打算?”我问焦阳。
焦阳吸了一口烟,他白皙的手指夹着烟,动作有些生疏。
他说:“离开这个地方,去个新的环境。人总得换换地方。”
两天前,焦阳的调令正式到了,不是大军区警卫营,而是出人意料的A集团军,那支王牌中的王牌。
不去舒服的大军区机关,去了远离城市的一线作战部队。据说这是上级做出的火线调整,为了补充政工干部去最基层,也有说是焦阳自己向上级主动要求,放弃大军区机关的舒适待遇,选择去最艰苦的基层野战军。
说法很多,但是焦阳本人并没提起,我也没有问过他。
后来的这些年,我和他偶尔还有联系,但是那时他为什么会突然去A集团军,我们从来都没有说起过。
A集团军驻防地,那是个很远的地方,远远超过大军区和这个警备区的距离,远离了这个省份。
下午连里为焦阳举办了一个小型的送别会,现在,焦阳的脚边放着简单的行囊,等待接他的车辆。
那是一个安静的傍晚,焦阳说:“云伟,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好吗?”
那个傍晚,我听了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骄傲的少年走进军校,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和他一样的学员军服,他有一双烈日般的眼睛,一副温暖有力的胸膛,他的笑容像飘过天空的一枚树叶,飘飘荡荡,落进那个少年的心里。
他们终于进入那个危险却甜蜜的世界,他们度过了青春里最美好的时光。故事的结局总是那么老套,那个人转身走进自己的婚礼,婚礼上那个空着的酒杯,他仿佛听见时光里那军装的少年又一次地喊着“区队长”,那张脸上明媚的阳光。
焦阳苦笑着说:是不是一个无聊的故事?
我说:不是。
焦阳说:云伟,知道吗?在那个巷子里,我第一次遇见那个战士,就知道我会和他有一段故事。
即使这是一个无法开始的故事,它仍然是我记忆里最美的故事。
我说:焦阳,你会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的。因为你值得。
焦阳望着天空,他的眼睛像那一天他拉着手风琴弹奏着那首忧伤的《白桦林》,那么美,那么美。
暮色中响起了车辆声,一辆战地敞篷越野车开进连队的营区,带来了野战部队的野性和杀气。它吸引了场院里所有战友的目光,在我们这样的机关没有眼福见到这样的装备,瞬间聚集了战友们艳羡的视线。
车利落而潇洒地转弯,车轮如同精确计算过一般,精准地停在我和焦阳面前。
车上跳下来一个人,在墨蓝色的天幕下,他高大伟健的身形精悍肃杀,仿佛带着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浓烈血气,他的面孔在浓重的暮色中看不清楚,嘴角一抹邪气的笑容却独特得让人很难忘记。我认出了他是谁。
我马上站起,立正站姿,向他啪地敬礼:“边营长!”
在大军区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边营长还记得我:“是你小子。”
他在我脑袋上拍了一下,走到焦阳面前,焦阳仍然在台阶上坐着,并没站起身。
“走吧,我的少校同志,在下代表师侦营,恭请新任教导员上车赴任,怎么样,赏个光?”边营长似笑非笑,瞅着坐在台阶上的焦阳。
焦阳抬起眼皮掠了边营长一眼。
“派个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劳动营长的大驾亲自来了,我怎么担当得起。”
“我是来接自己的搭档,不亲自跑一趟,将来营教导员要是对我有意见,我可吃罪不起啊!”
边营长还是那么戏谑的语气,伸手拎起了地上焦阳的行李,向坐着的焦阳伸出手,焦阳没接,把边营长的手打开,自己站了起来。
边营长嘿嘿一笑,凑近了焦阳身边,低声:“哎,这么多人看着呢,给我留点面子。”
焦阳说:“你还要面子,这么厚的脸皮,再给面子不要厚到天上去。”
边营长说:“脸皮不厚,怎么请得动贵客上我那荒郊野岭去? 转了一大圈,咱俩又转到一块儿了,小羊羔,这回是组织的决定,你可别怨我。”
焦阳冷冷地:“调令下来,就是种菜养猪我也照去不误,跟你边大营长,可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