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酒醒了。昨晚的事他没忘吧。
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没忘,尽管当着这么多战友我们都做了掩饰,但是那种尴尬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知道他酒醒以后会怎么想,会不会感到恶心或后悔。
走出门后我回头看了一眼,他弯腰在洗脸,跟他来的那些兵和他说着话,他随意地回答着他们,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这也是每天早上都看习惯的一幕。我有一种错觉,其实昨晚喝醉的人是我,是我喝趴下了产生了幻觉,否则为什么喝酒的人是他,醉的却是我?
饭前一支歌,结束后,杨东辉在队列前针对连里最近的作风要求做简短训话,他铿锵有力的话语没有一句进我的耳朵,我站在队列里在晨雾中望着他,他明亮有神的双眼有穿透一切的力量,紧紧牵引着我的心,忽然他的目光向我射了过来,和我的目光撞在一起,这一次我没有移开,他也没有,他在说的话停顿了一秒,也许只有半秒,短到整个排没有人察觉他有所停顿,除了我。
他从来没有在这种场合分过神,断过句。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收回,训话也继续严肃果断地说下去,我的太阳穴突突弹跳,因为心脏在这半秒里加速,像抡起的鼓点擂着我的胸膛。
那天我站上午的头班哨,8—10。
早饭后匆匆交接岗,岗上站的是另个战友,我是二号哨,在岗亭下警戒。我负手而立,双眼目视前方,但脑中一刻也没有停止运转,即使如此,仍然像一片断了信号的空白,毫无头绪。
我怕他酒醒了以后会躲着我,如果是这样,我俩就真的回不去从前了。
把话烂在肚子里,那不是我性格,下了哨之后就去找他,找他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但是我没忘记那张递上去的申请表,此时此刻,这张表已经明明白白地决定了结果。
杨东辉应该还不知道这事,但到了中午操课结束后他回到连部,还知不知道就不一定了。他知道了后会是什么反应,我不知道。
如果时间等到下哨之后,一切也许会是另一个样子。然而,仿佛是老天也要插一杠子,我跟排长都没有等来那个时候。
二号哨就是我,我迅速拿起对讲机回应:“二号哨在位,请讲!”
站岗中的对讲机呼叫,肯定是公事,我收敛心神,等着听他的命令。
伴随着滋啦的电流声,他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下哨后转告你班长,过年期间看好班里人员,加强安全意识,叫新兵不要想家,不要乱跑,我会抽空打电话到班查岗!听到没有?”
“是!保证传达到位!”我对着对讲机说,他没再说话,对讲切断了。我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看了看领班员和其他在岗执勤人员,对讲是公开的,大家都听到,他们眼中也莫名所以。
排长什么意思?突然没头没脑地来这么几句,他语气很匆忙,我满腹狐疑。
这些跟这班岗无关的话为什么要此刻在对讲里跟我说,就算是要向我们班长传达纪律精神,他可以直接找我班长啊,为什么要正在站岗的我“转达”?那句“抽空打电话查岗”又是什么意思,查岗就查岗,他人在连里,为什么要电话查岗?
第54章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这分明是要去哪,连里一定有事发生,可我正在岗上一步都不能离开。正在我焦灼地等待下哨的时候,军区里出来一辆面包车,是我们连的车,车开得很快,经过大门时我向车敬礼,就在此时我看见了排长!他坐在车里,身背装具全副武装,透过封闭的车窗他看着我,对我飞快地做了一个手势,那是战术手语,意思是原地等待!
在我呆住的瞬间车就呼啸而过,消失在街角。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它就带着我的排长,卷着尘土从我眼前消失了。
杨东辉走了,去集训队了。
通知是上午刚到的,年后的军区比武上级非常重视,集训时间提前,时间紧任务重,克服一下困难,年就在集训地过了,杨东辉作为骨干,第一批就走,接到命令后立即整装上车。部队就是军令如山,雷厉风行,命令来了不容你多耽误一分钟,说走就走!
等我下哨赶回连队,才知道这个消息。
离别来得太突然,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我。只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是现在!
现在我明白了他突然在对讲机里呼叫我说那几句的含义。什么转告我班长,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他突然接到命令出发,我在哨位上,他是在临行前仓促地用对讲机跟我道别。他叫我过年不要想家,安稳待在连里,他会抽空打电话给我。那个原地待命的手势,是他最简单的话语,他叫我等他回来。
可是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了。
焦阳过完年就走,带着他要带走的兵。没有人知道这个命令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当杨东辉结束集训和比武之后归来,我已经不在军分区,不在这个城市,我的组织关系和档案全部会调走,跟这里,跟警卫连,再也没有关系。